她一走,容华君便往桌上拍下两张黑符纸,不知从哪儿掏出沾着金砂的笔写画起来。沉嫣以为他是要收她,忙跪了下去殷切道:“还请鬼师高抬贵手放我些时日,负心人不治,我着实难消心头之恨,怕是连下辈子都得带着怨怒度日……”
“谁说要收你?”符成,他捧起双符往上吹了口气,似有点点灵光依附而上,“我又不是鬼师。”
“那您这是……”
他却不再解释,手中的符化作两点光球闪入她体内。
……
蕴儿次日晌午醒来时发现酒馆变了个大样,上上下下都让清理得干净整齐了不说,简直像是从头到尾翻新了一遍,她一边啧啧感叹着一边往楼下去,正瞧见一个绿群女人踩着凳子子往酒架上塞酒坛。
是她没见过的面孔,但又隐约有几分眼熟。
“蕴儿小姐醒了?”对方也瞧了过来,见了她忙笑迎上来道,“我是沉嫣,大人为我做了这具身子使我寄栖其中,好方便在人世走动……模样是我自个儿选的,如何,好看吗?”
蕴儿顿时惊住。
……
“他原先同我讲他是个没入流的散仙,因为不成正统所以天上的人不肯给他上去。”蕴儿脱了鞋坐在湖中庭边儿上玩水,受习惯了北边儿的雪,倒觉得南方冬天的水都温嘟嘟的。“我当时就还真以为他是不入流了,没想到现在瞧来还是有点小本事的。”
“大人这般游走于红尘,日子过得随心所欲,可不比天上那些个神仙来得自在?”沉嫣记完今日的账本,回头一看她光着脚浸在水里,慌忙上去把她提了起来放到凳子上,然后蹲她面前用肚子与双腿裹着捂热她的脚,再给她套上棉袜与鞋。“天儿早凉了,您这样玩是会落病根儿的。”
蕴儿任由她折腾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叫沉嫣,哪个嫣,沉鱼落雁的雁吗?”
“是姹紫嫣红的嫣。”
“之前那婆子说你性子豪爽,如今瞧来却是一点都不像。”
“呀……那是、特殊情况下……”沉嫣一下子红了脸。
“你之前不是想把我们吓唬走吗,怎的现在又改了主意留下来当帮工了。”
沉嫣以为她还是有心计较昨日那事,颇不好意思地道歉道:“之前那事是我做得不对,我以为两位只是一般人,没想到……我的本意是糟蹋坏这酒馆的名声使他卖不出去白占这便宜,并没想针对蕴儿小姐您。”
“你这么慌做啥,我就昨个被那一面给吓着了,现在可是一点也不怕,死人我瞧见过的可多了去了,见一两个鬼又如何,况且你这般模样的鬼,可比某些人都要好看多了。”
“蕴儿小姐的底子也好,待过了及笄,稍打扮一番,这小酒馆的门槛儿,可经不住媒婆们的踩踏。”
“我才不想嫁人。”她使劲儿揪了揪袖子,昂贵的暖纱已经被揪出了一整圈的褶皱,“男人没一个靠得住的,嫁给他们有什么好的,你到如今,难道仍觉得如此会幸福吗?”
沉嫣笑脸一下子僵了下来,一口气缓缓叹出,“一开始与赵家定下娃娃亲,起始于我父亲。我父亲与赵家主交好为忘年交,而我父亲病故后,家中便有意将这门亲事偷换给我二叔的女儿……那时候赵家家大业大,谁都想攀好一番,况且我二叔的女儿,在桁州那边是有名的才貌双全,我自觉比不上她,赵家那头也怀着这样的心思,所以关于这门亲事我本来也没报什么希望。
但赵宏利,最后还是选了我。
不管他现在如何,但过去,好歹是好的。”
“所以你现在心里头还念着他?”
“与其说是念着他这个人,倒不如说是念着过去那段日子。”沉嫣起身坐到她旁边,“对一个人的喜欢,取决于他是否能给你什么,这种给予可以为利益,也可以为情感,甚至可以为简单的我喜欢他长得好看……可一旦他变得不再是你喜欢时的模样,这份感情便可以被消磨殆尽了。”
蕴儿若有所思。
沉嫣许是觉得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不太适合给尚未及笄的少女做思想灌输,便打哈哈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我还不清楚蕴儿小姐的全名呢。”
“哪有什么全名,就连蕴这个字都是别人给取的……”
“别人?是指的华君大人吗?”
“当然不是!哎呀你别问这个问题了!你往后也莫叫我什么小姐,就喊我蕴儿就成,我又不真是他妹子,不过和你一个地位的,就是个打杂丫鬟……”突然,她又看着了远处撑着伞来的男子。“那人是练唱戏的吗?怎么每日都来。”
沉嫣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公子翩翩如玉,可惜面带愁容。“你说秦公子呀,那也是个可怜的。与他交了心的娄家小姐受了气夜里从府中跑出来,结果因当时下着雨,不小心给滑进了湖中……娄小姐掉进去前估摸是磕晕了脑袋,连一下扑腾都未有过,秦公子找出来时就从边儿上跑过,硬是与心爱之人擦了肩……尸体浮上来后人都疯了,嘴里头一直念叨那句‘我走过了啊’。再后头他便日日撑着把伞往湖边来,家里头人拦不住,也就遂了他去。”
蕴儿瞪大了眼,“我还道是个傻子,没想竟是个痴心人。”
“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