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画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
一忽儿是叶侯小女儿的哭泣,哭着哭着就上前抱着他,而前一刻还穿着盛装的叶碧,在浅白手臂缠上他脖子的那一刻,瞬间浑身****,贴着他的身子,在他的耳边呼着热气。
一忽儿是他身陷杀阵,前后全是邛方士兵,身上胡乱扎着翻毛的皮料,恶狠狠地,咆哮着朝他冲杀过来,他手中长矛被血弄得糊糊腻腻的湿滑,却不能不强自紧握,左支右绌地挥舞。
一忽儿是跟在向导后面,贴着山壁,走过一道深峡,每走一步,脚下的路就塌一块,跌落深峡,许久才听到石块落水的些微声响。忽然听到卢保在身后叫一声“王子救我”,便往下坠落,他转头看时,见卢保的身影越来越小,呼救声也越来越小,只有落水时的一声“扑通”,却宛若耳边,让紧贴山壁的他心悸不已。
一忽儿梦又把****的叶碧带到他身边,两具肉体痴缠不放,他伸手去探那一处滑腻的所在,恍惚间像是握着那杆被血弄得湿滑的长矛,他不管不顾地腾身而上,奋力抽动着身子,在临近喷发的那一刻,他才惊觉到,在他身下婉转呻吟的不是叶碧,而是他的母亲,大商美丽、优雅的王后——妇息!
醒来后,子画浑身汗津津的,脑子兀自空虚着。
他望着帐顶,用油浸了几遍的帐篷更能经受得住风雨,但却无法阻止天光,从营帐里往外看,看得出天已经蒙蒙亮。风打在帐篷上的轻微的啪啪声,此刻听来,却分外的清晰。
昨晚,亚羌要留二人在府上歇息了,子画坚持不肯,要和将士们一起。他原本和标下军士不熟,若是再不多呆在一起,会越发疏离。
见子画坚持,吕会也莫可奈何。
大食时分,亚羌大人着军士送来热气腾腾的饼,还送了好些肉羹。引得士兵们一阵阵欢呼。
再次商议军务时,吕会提出,由亚羌的人驻守石膏山,在石膏山和灵石仓之间,由他们带来的两个行的兵力驻守,布第二道防线。
亚羌对吕会的到来,原就是可有可无的心思,见吕会如此说,便要同意,正准备说,子画插话:“我们来时,向导说,自石膏山南来,除了我们来时的便道,更有一条古道能穿山而过,只是向导也不知道如何走。”
子画就着昨日亚羌在地上划的几道线,点划起来:“这个向导不知道如何走,难保其他的人也不知道。若是被邛方找到这条古道,省下路程不说,若不预先防范,邛方偷袭,只怕会措手不及。”
亚羌听了,哈哈大笑:“我初来此地驻守时,也听过这个,说是灵沁古道,穿山而过,一直通到沁水。说得如此具体,我自是不敢马虎,派了数百士兵,又征发了当地向导,一起找这古道。”
亚羌顿了顿,收起笑声,语气十分肯定地说:“哪有这条古道!我的人找遍了石膏山几乎所有的山洞,没有!”
子画认为若是邛方来袭,人数不会太多:“若是邛方派我来袭扰灵石仓,一定不会是守师为目标——我的目标一定会是灵石仓的粮草!”
子画仔细问了邛方之前三次袭扰的细节,每次来犯之敌都被全歼,但每次的人数都不多,这让他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论断。
亚羌盯着子画看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我知道,邛方一直就是这个意图,要烧了灵石仓的粮草。”
吕会对王子说:“亚羌大人的最精锐的人手,便在灵石仓周围,可保灵石仓不失。”
“对!守师其余的人马,只负责大道的畅通。羌丙受商王重托,绝不敢丝毫轻忽。灵石仓这,万不敢有丝毫闪失。”亚羌笑,对着王子一揖,道:“请王子放心罢。”
亚羌说得如此肯定,子画倒不好坚持,只好依了。他与吕会在亚羌处领了兵符,带着所辖两行的军士,往东岭而去。东岭正扼守在自石膏山往灵石仓的便道上,若要从便道过,不经东岭,绝无可能。
大道自有亚羌的人守着,不劳他二人操心。
子画在去东岭布防的路上,心中仍是惴惴。他试想着,若是以少量精兵,翻山越岭而来,从间隙插过,直扑灵石仓……那后果,不是他所能想象的,也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到达东岭后,他找到吕会,提议由吕会带着一行人马驻守灵石仓的附近。这也是吕会曾和他提出过的观点——他们来的人数不多,更适合守在靠内的防守圈。
吕会几番犹豫,终是没有答应。
“此来,侯虎大人说了,一切听亚羌的吩咐。”吕会说,看子画眼中的坚持,叹一声气,又补了一句:“过几天,我寻个机会和亚羌说说吧,看能不能说动他。”
随后几天,子画带着手下的人,在山林中四处乱串,他惊讶的发现,原来手下的能人不少。
在山林中,他的长矛施展不开,只能万分心疼地用父王送给他的“青锋”开道时,他发现危分根本不用这些,在密林中穿行如履平地,几个纵跃,便去了很远。而风二手下的一个叫林珍的,则能准确的分辨出林中每种动物惯常走的“小路”,并通过动物的粪便,分析出大约是什么时候走过的。
他和风二——风二是他这一行的人手中,除了卢保、叶通之外,到目前为止,他唯一愿意全盘信任的人——轮流带着手下的人出去巡山,暗中看每个人的性格,观察谁更适合干什么。到后来,他干脆把开道的事,分派给林珍,而危分则负责警戒。在他有意的安排下,风二和危分二人,已经超出他们所应尽的职责。他自己,则时时向吕会大人请教关于行军打仗的事。
吕会大人很乐意和王子说当年打仗的那些事,那些让他从一个被放弃了的吕国质子,最终成为大商的步战教习大人的故事。
“原来吕会大人是故吕侯之子,现今吕侯的胞兄?”子画饶有兴致地问道。
“由此地,往西北三天不到的路程,便是家国所在。”吕会叹一口气,说:“国犹在,家不存啊!”
“我儿时梦想的辉煌,便是继承父亲的侯爵之位,锦衣玉食,颐指气使。到了大邑商,我才知道,原来天下如此之大,吕邑不过只是其中一座小小的、不起眼的城池。后来,我成为那时还是王弟的子颂的亲卫,随他一起征战,在战场上我才发现,原来世间如此冷酷,冷酷到只能用血来证明人生的价值。”
“家父曾说,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走向辉煌的可能。”吕会的声音随着自己的往事,时而低落,时而激奋。“在我弟弟即位吕国,而商王告诉我,大商不会因此伐吕,反而派人去祝贺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人生的辉煌,从此不再会有。即便有,也只能像快到燃烧到头的火把,微弱的光,仅够照亮我眼前的几步而已。”说到这几句,吕会心情的晦暗几乎写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