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姐点点头,开门见山:“他们刚说的话……”
赵海城怎会不知道大师姐要说什么,他无奈地笑笑,说:“我不会当真的。”
看到大师姐略显意外的表情,他解释道:“那些是非观和大道理,真到了飞机上,他们也不会不懂,他们那么说无非也是想安慰我,我若直接反驳,就有点不识好歹了。”
“那杨机长……”
“隐瞒受伤执行任务确实是我的错,杨机长虽然严厉,但他是对的,也是为我好,我很感谢他,不会怨恨。”
赵海城看得如此通透,大师姐倒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有些多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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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姐本名肖心怡,大学时期与当时的男朋友是高中同学,男朋友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成为飞行员,高中毕业通过了航校的招飞,而大师姐考入某知名大学学习化学,之后两人就开始了各自奋斗的大学生活。
那天她正在做实验,突然接到医院的电话,她立即订了机票飞到他的城市,看到的是躺在icu里的他。
事发几天前,男朋友不小心撞到了头,除了有个似有若无的鼓包以外,并没有外伤,只是偶尔有些头疼,时逢关键的赛斯纳单飞考核,为了早一些通过单飞考核他并没有把伤势上报。
年轻人身体机能好,原本磕碰造成的血块会慢慢化开,但到了天空中,压强和气温的微小变化、飞行的心理压力、甚至是阳光照射的加强,任何因素都可能会带来未知的意外,血块压迫毛细血管,高空飞行时外界条件的变化和自身的兴奋紧张,多重因素共同作用,导致她男友的毛细血管破裂,若不是教练接管了飞机帮忙降落,后果不堪设想。
因为救治及时,他后来恢复得还不错,只是今生再也无法开飞机了。
大师姐与男友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她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放弃了自己的专业,从零开始学习飞行,她要帮他完成心愿。那时候国内的航校还都不招收女生,家人见她心意已决,只好卖掉自家店铺,全力资助她出国学习飞行。
虽然大家习惯称呼她为大师姐,但其实她并没有与他们同校学习过,资历也不算老,与袁跃然同年放的机长,但袁跃然他们还是像对待前辈一样地对待她,一是因为她成熟稳重、人品德行都令人敬佩,二是因为她的男朋友曾经是袁跃然他们的师兄。
男友最后还是提出了分手,但大师姐却把飞行安全问题深深地刻在了骨髓里,每当看到那些不把飞行安全当回事儿的新人,她都会想起他,她在自己的飞行生涯里,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强调着安全第一,因为那种失去亲人的感受,她体会过,便不想再让别人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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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大师姐,赵海城看着已被泡成粥的面条,还是放弃了热一下的打算,他穿上外套准备出门买些东西吃,突然感到口袋里有什么鼓鼓的,他伸手进去,摸出一盒烟,回想起来大概是在ktv找项机长借来的那盒,他从抽屉里摸出打火机,脱了外套,站在阳台上开着窗户趴在窗柩上抽起烟来。
他想起大师姐临走时的话:“你别怪我啰嗦,毕竟……有过切肤之痛。”
外面突然刮起一阵小风,十二月的寒气夹带着吐出的烟雾向他的面门扑过来,他微微眯起眼睛,卧蚕狭长,眼型温柔,眼神里却显现出少有的悲伤。
切肤之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他望着满城的霓虹。多少年了?十八年?十九年?那时城市没有这么繁华的灯光,天上还能看见满天的星斗,空域也没有那么繁忙,偶尔抬头看到一架飞机闪着防撞灯飞过去,孩子们还以为是天上的星星,兴奋好久。
那是好的天气,好的空域,好的机组,好的一切,还是无法扭转飞机解体的命运,不是没有怨恨,纵使善良如他,可以不恨那个狠心扔下他的妈妈,也可以不恨那个跟妈妈在一起的男人,恨就恨,既然狠心离开,为什么不好好地活下来。
手里的烟已燃到尽头,他又取了一根,就着烟头点着了,继续抽。
他的思绪杂乱无章,几根烟的工夫里,有时想到倔强不羁的母亲,有时想到宽厚仁慈的父亲,有时想到那场毁灭了一切的空难,有时想到自己的停飞,他叼着烟,手绕到后面勉强够到那块淤青,摁了一下,疼得倒吸了一口气,被烟呛到,咳了起来。
那个害他被打的姑娘呢,她好不好,在做什么,吃饭了没有。
想到这里,他又咳了起来,眼前水汽氤氲,城市斑斓地模糊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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