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庭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飞机快起飞时,按照习惯她关了手机,拿了一本杂志看,然后飞机加速,抬轮,诡异的一幕在这时出现了——杂志上的字迹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直到那些文字扭曲、变形,突然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像蛆虫在眼前蔓延,一点一点将她吞没。
她不停地冒着汗,手脚却变得冰冷,她不自主地躲避、身子往后死死地靠在椅背上,手紧紧地抓着扶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可这依然于事无补,头疼得像是要炸开,脸色白得吓人。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身边的人终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叫来了空乘。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空乘立即向驾驶舱汇报。
飞机在平流层巡航,耳朵里有不通畅的感觉,往常都可以忍受下来,可是这一次,她想张口跟空乘说话,胃里一阵翻滚,她慌忙捂住嘴,开始哆哆嗦嗦地在腰间摸索着安全带,解了安全带之后她起身就想去厕所,可双腿竟然使不上丝毫的力气,一头栽倒在地上。
当她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医院里。
赵海城正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沓化验单。
“醒了?”他快步走过来,帮她把床摇起来,背后垫好枕头。
“我昏倒了?”她坐起来,问。
“是,在飞机上。”
什么时候她变得这么弱不禁风了,还每次都被赵海城看见,真丢脸啊。
“刚去拿了你的化验报告,医生说……”赵海城欲言又止,愁云满面地看着她。
“怎么了?难道是绝症啊?”她自己也心虚,只好用打趣来掩盖。
“你的身体什么问题都没有。”赵海城把化验单递给她。
“哎,吓死我了,以后说话不要大喘气。”
“有件事……我希望你能好好听我说……”赵海城犹豫着开了口。
“这么严肃?”她漫不经心地应着,低头看化验单。
赵海城没有心情与她玩闹,说道:“你的身体是没问题,问题可能出在心理上,你需要见一见心理医生。”
方庭云翻阅单据的手停下了,而后扯起嘴角不自然地笑着:“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吗?各项指标也正常,我昨天……我整理资料熬了夜……而且我……前天还抽了血,最近也没锻炼……我……”她说话断断续续,赵海城看着她,在那样审视的目光中,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辩白越来越无力。
“去一趟吧,如果证实了真是飞机恐惧症,下次咱们也好避免,你这次……”赵海城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还在后怕,“太危险了。”
“我不去,怎么能是飞机恐惧症,我以前也不是没坐过飞机,你也看见过啊!”方庭云拒绝,急急地反驳。
“听话,你去见见医生,是还是不是,我也好放心。”赵海城安抚地说着,递给她一杯水,“而且,吴边坚持让飞机返航,和机长意见向左,触怒了机长,被告到上面,现在正在接受调查,如果能提供你的病例,他就能获得清白。”
方庭云心中有一股自己也搞不懂的惧怕作祟,听不进去任何劝告,她烦躁地挥手,却失手将赵海城递过来的水杯碰掉在地上,玻璃碎成了渣,水淌了一地,方庭云也愣住了,这并不是她的本意。
可是事已至此,她说出来的话也是不饶人:“你就想着你兄弟,根本不会替我考虑!”
赵海城站起身来,看着她,良久,眼神由不解渐渐转变成失望,轻声叹息:“你有没有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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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庭云断断续续地睡了一会儿,却睡得一点也不踏实。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带着试卷回家低着头站在爷爷面前。
“下次再考不了一百分我就不要你了!”
她从小与爷爷相依为命,爷爷很严厉,幼小的心总是被不安包围着,害怕哪一天连爷爷也不再要她,于是她寡言,她机灵而敏感,她近乎讨好地把所有事情做到最好。
失望——她最怕见到爷爷这样的表情,比发脾气更让她不安,这是一种耐心和爱憎都耗尽之后的表情,好像自己再怎么样都与他无关了,她生怕在那样的表情之后,爷爷会说“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爷爷的脸渐渐模糊,又慢慢的汇聚,变成另一个人,他说——你有没有良心。一样的语气,他也对自己失望了吗?他也不想要自己了吗?
方庭云睁开眼,一点点聚焦在天花板上,她知道,自己的无理取闹正是因为害怕而逃避,有些坎坷的经历、不好的回忆,她但愿永远不再提起。
可是刚刚梦里的感觉还在,那种像是心被掏空了一块的感觉,她暗暗地问自己,失去他,和看心理医生,哪个更可怕?
赵海城回来,开始收拾出院的东西,除了说必要的话以外根本不与她交谈。
她害怕了。
赵海城疑惑地顺着那只抓着自己衣角的手看向她,她说:“我去……我去看心理医生。”
他永远也忘不了她此刻的样子,像受到了惊吓的小动物,眼中满满的不安和恐惧,看在眼里,让他的心生生的疼,他心软了下来,回握住她的手,在床边坐下,柔声说:“你要是实在不想去,就不去吧,我只是想让你健健康康的,而不是什么都憋在心里。”
“我去,你……”她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你别生气。”
“我什么时候生气了。”赵海城疑惑。
“你刚出去了这么久,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回来也……也不理我。”她的头更低了。
“我去给你办出院,周一人多,又快下班了,排队时间长了点,”赵海城解释,“不理你是因为你情绪太不稳定,有些话,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是这样吗?
“现在好了?情绪稳定了?”
“嗯。”她觉得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