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庭云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都是疼的，额角的血迹已经干得结成了块，沾着一缕头发在上面，她盯着眼前的虚空缓了几秒，而后明白了现在的处境。

    她不知道车子的状况，不敢有大的动作，微微转动着头，看向身边的人。这一看，把她吓得整个人颤抖起来——赵海城双目紧闭，脸上满是血迹，显然比她的状况严重得多。

    方庭云试着移动身体，四下观察了一番，好在这地段的山坡教缓，他们的车子往下冲了七八米，就被茂密的树林阻挡，挂在了半山腰上，她推开车门，又爬到另一边去拉驾驶位的门，那门已经被撞得一大片凹陷，瘪下去的地方恰巧卡着门的把手，她使了力往后拽，还是拉不开，她的身上起了汗水，不知是因为累的，还是怕的，她重新爬回副驾驶位，一遍一遍地叫着赵海城，从开始的轻声呼叫，恐惧一点一点侵蚀着她的坚强，到最后就演变成了嘶吼、哭叫，可那个许她一生一世的人，此刻却一动也不动。

    她伏在他的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一刻，脑海中似有些场景翻涌扭曲在眼前争先恐后地播放——

    人来人往的机场。

    哭闹的小女孩话也说不利索，只重复着：“我要爸爸妈妈留下来！”

    漂亮的女人拉着小女孩的手，哄她：“爸妈朋友家的小哥哥生了很严重的病，我们必须去探望他，婷婷你乖，爸妈不是不要你，我们很快就回来。”

    “我也生病了！谁才是你们亲生的！”小女孩还是哭，小孩子是最善妒的，有些词语常听别人说，自己都不一定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更加不知道有些话是伤人的利刃。

    女人脸上闪现一丝尴尬，怒气涌上来，她正要发火，男人拍了拍她的手，上前去抚着小女孩的头，柔声细语：“婷婷只要好好吃药，病就能好，那个小哥哥却不行，婷婷感冒发烧是不是很难受？可是那个小哥哥吃药也不能好，就要每天都那么难受，你说他是不是很可怜？”

    小女孩仔细思考了半天，问：“他每天都咳嗽、流鼻涕吗？”

    “是啊，婷婷是个善良的姑娘，你也不希望他小哥哥这样是不是？”

    小女孩懵懵懂懂地点头：“他……他会死吗？”

    男人抚着她头发的动作一顿，叹了口气，轻轻对她说：“不会，他不会死，只要你愿意帮助他，他就不会死。”

    小女孩以为爸爸所说的“帮他”的意思是让她答应夫妻二人上飞机，她点了点头，像个小大人一样，下了好大的决心，说：“好吧，我愿意帮他，可是……我只能把爸妈借给他几天，多了不行！”

    男人笑了，说道：“婷婷，好好养病，爸妈回来会给你带礼物。”

    女人也说：“婷婷，好好听爷爷的话，你要是表现好，等爸妈回来，就带你去水上乐园。”

    那之后，十九年了，礼物是毛绒玩具还是遥控汽车？水上乐园里面有没有吃小孩的水怪？她再也无从知晓。

    戴着戒指的手与赵海城相握，她擦干了眼泪。先是轻嗤了一声，而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越笑越难以克制，疯狂绝望的声音惊扰了太阳，乌云遮住了天空，一场风雨将至。

    若是有人看到，这又哭又笑的姑娘，定然以为她被撞疯了。

    “赵海城……”她声音沙哑，“善良的人都他妈的是傻子！”

    有些事情她没有告诉赵海城，这段时间，她偷偷地断断续续查到一些当年的事情，那时，父母的“朋友”写信来，说自家孩子得的是急性白血病，按理说，父母都不是这方面的专家，那他们急急忙忙去干什么？爸爸为什么说她可以救那个孩子？以前她一直理不清个中奥义，后来听了赵海城剖析她与薛家的关系之后也没多想，可是现在，她突然有点开窍了。

    父母当年急着想拉她去验一验配型，他们把救那个孩子的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是不是因为，那个生病的男孩与她有亲缘关系？

    有意思的是，她前些日子才悄悄查证过，w城的所有大型医院在十九年前空难之前那段时间根本没有接收一个患此病的中国籍男孩，也就是说，那个孩子根本没有生病，有人以此欺骗了她的父母，如果不是她当时在发烧，或许也会因为这个谎言而死于那场空难。

    现在想想，就算父母没有遇到空难，安全到达w城，大概也是会被害的，毕竟对方明显就是为了把他们一家骗去人生地不熟的国外，然后一网打尽。

    你看，你的善良终究变成别人杀死你的凶器。

    她的父母是这样，赵海城，你也是这样，你们善良给谁看？你跟他们讲仁义，他们只想要你的命。

    这一瞬间，她已在心中有了决定。

    方庭云拿着没有信号的手机，顺着山坡往上爬，她的手臂上也受了伤，一使力，伤口又崩裂开，汩汩地流着血，上边的护栏已经被撞坏，她爬到边缘有些力竭，却丝毫没有停歇，拉着地上凸出来的栏杆使尽全力爬到路面上，然后挣扎着起身，站在路上拦车。

    接连几辆车飞驰而过，看也不看她一眼，她心一横，跑到路中央。

    终于，一辆车在她面前几厘米处停下。

    她连说带比划，对方震惊地随着她的手指往山下看，然后开始帮忙在路上拦车、叫人，还有人开车跑到信号好的地方去报了警，一阵轰轰烈烈的忙碌过后，她看着被抬上车的赵海城，他的气息微弱得好像随时会消失一般。

    方庭云瘫坐在地上，连自己手臂上的血也不想理，她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倒觉得世界昏暗，从此再无光亮。

    “啪嗒”、“啪嗒”，雨点一滴一滴越来越密集，果然下起了雨来。

    她在心里默默地发下誓愿，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求赵海城一切平安。

    这是一个只许成真不许落空的愿望，如果神仙总是不眷顾，那么，只能求助于魔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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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庭云站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紧紧抓着身旁的座椅靠背，她的身上那几处伤口尚未包扎，身上的衣服又脏又湿，头发上沾着泥土，显得异常狼狈，而这些都已经引不起她的注意了，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手术室的门，不错过一丝一毫的动静。

    “手术中”的灯甫一熄灭，她立即冲了过去。

    医生见过太多这样的场景，早已见怪不怪，他保持着一贯的淡然，叙述着：“病人的生命已经没有大碍了。”

    她松了一口气。

    “先去办住院吧。”医生说着，身后赵海城已经被推了出来，他继续说，“一会儿骨科住院部的人会过来接病人，你先跟他们把床位安排好，然后去一楼大厅缴费。”

    “好好好。”方庭云忙不迭地应着，心里充满了谢天谢地的感激。

    方庭云忙前忙后办好了一切，平静下来之后，才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身体就有些疲倦，她坐在病床边，仔仔细细地以目光描摹赵海城的样貌，见过程安霓的照片，也见过赵逸铭的真人之后，她才发现，赵海城眉眼像父亲，鼻子嘴巴更像母亲，他总是笑，温柔的，纵容的，谦和的，顽皮的，可是现在，他躺在这，闭着眼睛，安静得让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