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地抓起他的手，这双手，无数次地握着她，给她温暖，她学着赵海城的样子，用自己的手包住他的，这次，她想给他温暖。

    渐渐地，她难以抵挡困意，趴在赵海城身边，就这么握着他的手，睡着了。

    赵海城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做了许多离奇的梦。

    梦里他拉着父母的手，母亲问他长大想做什么，小赵海城想也不想，笃定地答：“开飞机。”

    母亲笑得很开怀，问：“为什么想开飞机啊？”

    “我喜欢蓝天白云，我也想像妈妈一样厉害。”

    “妈妈厉害？”

    “当然了，同学都可羡慕我了。”小赵海城骄傲地扬着脸。

    程安霓不太相信，问身边的丈夫：“真的吗？”

    赵逸铭答道：“还真没骗你，校长还说，你是华人第一女机长，要请你去学校做演讲。”

    ……

    “小海，飞行员也只是个职业，没什么好炫耀的……”

    “你看，那是747，很好认是不是，前面有个大大的脑袋……”

    “这就是跑道，飞机就是在这加速起飞的，边上那是跑道灯……”

    “小海别急，只是延误一会儿。跑道冰雪都除掉才能使用，外面这么冷，那些叔叔阿姨都很辛苦，为了飞行安全，很多人都是这么辛苦的……”

    “飞行安全是重中之重，这关系到几百条人命……”

    “小海，每个人的生命都值得被尊重，不论皇帝还是乞丐……”

    ……

    “赵海城，听说你妈妈害死了好多人！”

    “赵海城，我爸说不让我跟你放学一起走了！”

    “我不想让我的孩子跟杀人犯的儿子坐同桌！”

    杀人犯、坏女人、罪人……

    赵海城突然睁开双眼，盯着天花板，试着转动眼珠。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梦见过小时候的事情了，母亲的每一句话竟然还能清清楚楚地记起来。还有那些对母亲的指责、诋毁，一幕幕、一声声，像是用尖刀在心口上戳窟窿、用利刃在身上割肉，一刀、又一刀。

    他犹自记得当年小小的男孩抡起了凳子砸向对他冷嘲热讽的学生家长，像一头疯了一样的小兽，露出獠牙，目光带血，品学兼优的赵海城，唯一一次给父亲找了麻烦，然后父子二人背井离乡，来到了陌生的f市，再也不敢提自己是程安霓的儿子。

    那个曾经带给他荣耀的、被他当做人生目标一样追逐着的伟大的偶像，如今成了他不能提及的污点，这件事给他带来的打击是巨大的，不是因为面子不保，而是因为信念崩塌。

    他的目光缓缓转到身侧，方庭云握着他的手睡得正酣，他的手被压得有些麻，微微动了动，方庭云似是感受到了，抬起头来，幽幽转醒。

    这便是他心中那片柔软的地方了，好像一见到她，什么烦恼都能消散。

    似乎是想逗逗她，赵海城再次闭上了眼睛。

    “48床什么情况？”主任医生正拿着病例走进来，询问着身边的值班医生。

    “刚送进来的，车祸，右腿骨折……”

    医生在他们床前站定，仔仔细细地看了病例，又问了一些情况，嘱咐了身边值班医生几句。

    “医生，他……怎么还不醒？”方庭云问道。

    医生看了看表，答着：“该醒了，麻药作用吧，没事。”

    方庭云深吸一口气，问正题：“医生，骨折……？能治好吗？”她斟酌着措辞，她很少说话这样客气，这样小心翼翼。

    医生愣了一下，笑了，似乎是笑她的无知：“现在什么年代了，骨折当然能治好。”

    她知道自己的意思没有表达到位，强调：“我是说……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医生看着病例，答得很不假思索：“骨折过嘛，肯定是会有一些病根的，但是不用太担心，对生活没有任何影响。”

    “对开飞机呢？有影响吗？”她急急追问。

    医生一愣，也认真起来：“他是开飞机的？”

    “嗯。”方庭云声音轻轻的，带着担忧。

    医生“啧”了一声，说：“这种情况，恢复正常生活没问题……恢复到飞行员水平就……”他面露遗憾，摇摇头，答案很明确了。

    赵海城闭着眼，手下的床单已被抓得褶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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