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双面性
夏沉烟紧随其后走出房门，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她终于呼出了积郁在胸腔里的那口浊气。
身后的竹屋是被高高的竹篱笆围起来的，前面还有一道正门，圈起一方小小的院落。
院子收拾得很干净，种着一簇一簇的蓝色花朵。
在无风的夏夜里，因着这一点点清凉的颜色，似乎连燥热也被驱散了许多。
从竹篱笆梢头望出去，后面是山，左侧是一道山泉汇成的潭水，潭水上方浮动着袅袅白雾，旁边也盛开着蓝色花朵。
潭水边还有一片空地，可能是休闲的地方，其余则是茂密得望不见头的古竹林。
不知在这一带扎根了多少年的绿竹，一根根长成了参天的姿态，靠近根部的竹节呈现出一种带淡淡灰调的深绿色，而高处却依然翠绿。
它们密密匝匝地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除了正对院落大门的一条小径，别处几乎无路可走。
老大夫推开竹篱笆上的门，率先走出去。
夏沉烟跟着他，看见对面的竹林小径路口处立着一盏孤灯，正在夜色中发出明亮的光芒。
她蒙着眼睛走来时，那透过布条照进眼皮底下的光，便是来自于它吧。
不过，为什么要在这里立一盏灯呢？
路口距离竹屋只有短短几步的距离，要说是为了照明，未免显得有点多此一举。
“那盏灯是每次宗主来时才会点亮的。”
老大夫明明走在前面，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地对夏沉烟介绍了一下她关注的那盏灯。
夏沉烟跟上老大夫的脚步，没有继续纠结灯的问题，而是问道：“你们说的宗主，是王爷？”
不止是这个老大夫，刚才竹屋里那个男人醒来时，第一声喊的也是“宗主”。
这似乎意味着，那位摄政王殿下，还有着另一重神秘的身份。
老大夫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刻意回避这个问题，没有回答，而是转了个话题，设问道：“刚才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可怕的场景吧？去水边洗把脸，能让心静下来。”
夏沉烟知道他说的是那个血人浑身的伤，沉默了下来。
即便只是回想一下，她都觉得还能闻到那股浓烈的血腥味。
于是她照着老大夫所说，真在潭水边蹲下来，双手并在一起，从水潭里掬了一捧清水浇在脸上。
这么热的天气里，这潭水竟是冷得刺骨！
手伸进潭水里时，夏沉烟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往脸上泼水的动作已经下意识地完成了。
好一个透心凉！
她深吸一口气，才意识到原来水上飘散的白雾，是寒气。
“这水……”
潭水上的景象，似曾相识。
“寒潭水的暗流，跟冰湖是相通的。”老大夫看出了夏沉烟的疑问，向她解释。
原来如此。
夏沉烟心里想道，难怪老大夫说用这水洗把脸就能静心。
这么冷的水，足够让全身的血流都静下来了！
看到夏沉烟冻僵的脸色，老大夫摸着胡须，哈哈大笑起来，颇有点像小孩子用恶作剧坑人成功后的顽皮样子。
夏沉烟摸着自己冰凉冰凉的脸，也忍不住笑了。
她知道老人家是为了替她缓解刚才那件事带来的冲击，所以也不至于斤斤计较，何况，她真的感觉冷静了许多。
同样身为医者，大概更能感同身受，那种眼睁睁看着生命在眼前流逝的无奈和痛苦。
“其实，不是第一次。”
冷静下来之后，也就多了面对的勇气，于是她开口回答了刚才老大夫问的那个问题。
老大夫看着她，漆黑的眼眸似两道无底的沟壑，一不小心坠落，便会无止境地往下掉。
夏沉烟不得不试图伸手抓住点什么，来停止下坠，于是自顾自地往下说：
“我师傅跟我说，想要掌握最纯粹的医术，就必须对人体本身有精准的了解。所以，我从六岁开始，就跟死人或者将死之人打交道。”
“刑场，义庄，乱葬岗，那些尸体的死状千奇百怪。我用那些人的尸体来练习医术，然后将他们下葬。”
“这些年，我见过太多比刚才更严重的伤势，也见过比这更惨烈百倍的画面。可是，就算是见过再多次，也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毕竟，那些都是人命啊。”
她眯了眯眼睛，挂在睫毛上的水珠轻轻摇曳，尔后滚落下来，像是泪水。
“如果记得，只会让自己痛苦，又何必这么执着呢？”老大夫转头望向苍茫茫的竹林，平淡的语气里隐隐透出一丝唏嘘意味。
夏沉烟抱着双膝，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喃喃说道：“总要有人记得的。有些人，来过这个世界，又了无痕迹地离开。要是连一个记得他们的人都没有，那也太凄凉了。”
就像前世的她，当身边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只剩她自己，孤独地死在街头，最后只怕也是被拖到乱葬岗胡乱丢弃，喂了野狗豺狼也不一定。
那一个世界里，又有谁会记得她呢？
那些害了她的人，会把她当成笑谈，却不会真正地记得，她作为一个人活着时的模样。
老大夫闻言微笑起来，眼角的褶子一层层地叠在一起。半晌之后，他才说道：“为医者，能保持一颗纯善之心，自然是好的。这将是你最大的优势，但也会成为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