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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惜策】
后来林惜忆起, 她最早遇见萧策是在七岁。
当时她要哭,萧策硬塞给她一个栗子糖。林惜忘了在林家的很多事, 却唯独记得——
那日黄昏, 日落西山,有个哥哥坐在台阶上和她说:“哥哥给糖吃,不哭啦!”
当时的林惜甚至不知道他是谁, 竟真听话的不哭, 那是她童年难得美好的回忆。
林惜回忆往昔,萧策和她十指紧扣, 并不说话。
与林惜不同, 萧策记住的…却是儿时霞光落下, 她靠着他清浅的呼吸, 以及至今温柔岁月的恬静面孔。
(1.初遇)
萧家几代出不来一个女娃, 到了萧策这辈, 无论旁支嫡系清一色男丁,萧策是幼子,却极喜欢当哥哥, 萧家并无他的用武之地。
崔显心与萧家有亲, 难产亡故萧家前去吊唁。
出门前萧将军拉着他的手, “儿啊!”
萧策浑身鸡皮疙瘩, 一个抖擞道:“作甚?”
萧将军望着他嘱咐:“林家不比家里, 有两个漂亮的女娃娃, 你要是再爬高踩低欺负人, 是会吓到妹妹的。”
“可千万记得,到时候给爹老实些,啊!”
萧策本来恹恹的, 觉的给人吊唁无聊的紧, 闻言顿时眼睛一亮。
“爹——”
一声久违的、亲昵的爹喊的萧将军一个激灵,心想:这小子要作妖。
萧策却笑眯眯的拍拍老将军的胸,俨然一副哥俩好的痛快样。
“您老放心,儿子是谁?最老实不过的人,我一定老实。”
萧将军看着他扑闪扑闪的眼睛,可怜肚子里面没有多少墨水的萧将军,只能用喇叭开花来形容儿子。瞬间脑壳一疼,老子信你个鬼喽!
等萧策迫不及待的蹬上马车,老将军转身焦急的嘱咐靠谱的大儿子,“阿清啊!今日…给我死盯着老二。”
一身清风,如皎月当空的公子萧清,登时尬笑,“…我,我尽力。”
只是不知这次回来他的孤本要损失几何?
萧清那个忧啊!
萧将军也是愁!
可萧策作乱多年,岂能在他们这两个阴沟里翻船,到了林家没多一会儿就把老的小的甩了,干脆利索的爬上林家的内墙。
彼时林惜刚失去母亲,抱着膝盖,孤零零的坐在阶梯,乌黑的头发上簪着一朵雪白的花,衬的小姑娘愈发安静。
粉粉嫩嫩的小姑娘,是要叫他哥哥的。
萧策小手在身上擦了擦,乌黑的眸子瞬间盛满了亮光,他走了过去。向来跳脱的萧二公子,第一次小心翼翼的站着,紧张的没敢动。
林惜知道有人,她歪头等啊等等啊等,这人就是不走。
小姑娘这才抬眸,乌溜溜的眼眸带着水色,看着他,也不说话。
“哎…你是要哭吗?”萧策蹲下去问她,比她矮了半个头。
“我不哭,我没有娘亲了。”林惜低着头,眼眶像兔子一样红。
软声软气的几个字,萧策并不明白。哭和娘亲有什么关系呢?他就从来没有娘亲。
但看着林惜,萧策就没来由有些难受。
“没关系,你有爹啊!”
林堂声当时正是年轻,比他爹生的好看多了,萧策以此安慰林惜,“你爹会接着疼你的。”
但林惜并没有因此高兴,她想到了林堂声让她叫别人娘,第一次吼她没教养的样子,这下就连鼻子也红了。
她说:“我不要他疼。”说着脸一撇就要大哭。
萧策见状知道坏事了,也是心急,转身抓着特意带来的栗子糖,不由分说的塞到她嘴里,“哥哥给糖吃,不哭啦!”
许是栗子糖像极了娘亲的味道,又也许是萧策当时笑的太傻,小姑娘冲他眼睛一弯,哭就成了笑。
林惜含着糖脆生生道:“谢谢哥哥。”
那个时候的难过、伤心,陌生和熟悉就是这么简单,两人并排坐着,萧策试探的挨着漂亮的妹妹,见林惜反过来笑了,才大大方方坐下。
他们看着天空流动的云朵,太阳慢慢隐下西墙,残晖散尽,冷风吹起,外头早已为他乱成一团。
及到夜幕降临,灯笼盏盏亮起,怒气横生的萧将军抓着一个鸡毛掸子寻来,远远的就见一个女娃歪在萧策的肩头上,依稀有几分故人模样。
萧将军愣了,复杂的看着他那皮实儿子放低肩头,一双爪子无比温柔的放在小姑娘头顶,他忍了又忍,最后带着嫌弃和某种骄傲,去见了林堂声。
等林惜醒来,身边空空如也,她却记得那栗子糖的味道,是她难过时最甜的东西。
林堂声有了新的生活,林惜在继母的闹腾着偏居一隅,艰难中也算安稳度日。
于林家而言,林惜就像是一股泉水,曾在双亲尚在时甘甜滋润,又在一夕变故下苦涩难捱,慢慢的被人遗忘,然后迅速成长。
她累过,苦过,难过的熬不下去总会想到记忆中那句“哥哥给糖吃,不要哭了”。
虽然她再没见过他,就像是一场梦。
每天睁开眼看着阳光依旧,她知道即便是梦,甜还在,就要熬下去。
就在她日复一日熬着的时候,林愉开口说话了。
林愉叫的第一个字是“娘”,抓着林惜的手她叫娘。那天许久没哭的林惜忽然就哭了,在那个不属于她的年纪,听到了太过沉重的呼唤。
林惜想,无论如何…她得活着。
(再遇、赐婚)
魏三十六年冬月的时候,林惜追随众人看大军归来,渡山一场延续多年,尸横遍野的交战结束了。
晋王、傅承昀、萧策…
这些人的名字瞬间传遍魏国的每一寸土地。
林愉闹着要去看,许久未归。
林惜担忧去寻,在那条通往城门的大道上,看见了她毕生难忘的一幕——
满地青石被鲜血染红,少年白衣墨发,惨白的手中挽着长剑,赤足染血,双目枯寂又状似癫狂。他坐在轮椅上,剑端玩弄般挑过那些人的手筋脚筋,即便他们…已经死了。
完了之后,他推动的轮椅逶迤满地红痕,比之最艳丽的水墨画也毫不逊色。
林惜不敢动,看着他走来,也看到他腰间的玉佩是萧家的专属。
萧策…吗?
那一刻,林惜以为自己要死了,脚不听使唤的定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他。
谁料他竟笑了,“有帕子吗?”
说着抽走她手中的帕子,毫无顾忌的当着她的面叫人收拾尸体,林惜不敢看,多年体弱让她克制不住轻咳。
街上的人都在城门,这里的人动作寂静,林惜的咳嗽显的突兀,她看着这人看她,低着头感觉害怕,浑身冰凉。
终于等她咳完,看着暗下来的天色,惶恐想说什么时,他才开口,“走吧!”
说完阖上了双眸,里面嗜血的腥红一并不见。
林惜不知他是何意,袖中的手忍不住攥起。
沉默之中,她听见他开口说了第三句话,“不走,你想留下?”
林惜像是得了赦免,转眼便拎着裙子走了。
这件事林惜不敢说,每天天一黑就要窝在被褥了,抱着几个汤婆子身上才能暖和。
她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直到一封赐婚圣旨骤然降临,捆绑了她和…萧策,据闻上京无人应声,是林堂声主动请旨的。
说难听点,林堂声卖了她。
林惜安静了十几年,她的一生,她的命运,忽然就因为一点利益被交换,多么荒唐。
小院站满了人,对她从未有过的重视,可…她只觉的冷。
她不在乎萧策是不是残疾,是不是将军,她可以陪着任何一个人白手起家,前提是这个人安全。
但萧策危险啊!
他杀人手起刀落,眼睛漆黑如墨,有无尽深渊,那就像一个不要命的刽子手,跟着他看不见希望和未来。
一辈子这么长,她害怕啊!
所以她不愿意,她哭,她闹。
第一次不顾一切的去争取一个东西,得到的就是林堂声十几年…忽然的一巴掌。
林堂声说她若死了,陪葬的就是林氏满族,问林惜是否为了一己私欲害所有人性命,包括林愉。
林愉是林惜的软肋,她一贯容不得别人欺辱分毫,正如圣旨来的那天林愉对上林堂声,掷地有声说:“我不怕,阿姐不愿我就陪着她。”
林惜焉能放林愉不管。
她去了祠堂,看见林愉跪在地上和她说:“阿姐,你逃吧!别管我。”
林惜蹲下去,抚着她的脸,泪就流了下来。
她不想哭。
可那么多努力,在看见唯一心疼她的人被折磨至此,不顾性命给她一份想要的安稳,她怎能不哭。
那天她抱着林愉,笑着说:“阿姐不逃了,如果这是命…”
她看着林愉道:“我认了。”
林愉是她妹妹,十几年相依为命,如果一场高嫁可以换林愉余生舒心,至此之后幸福安康,那就认了吧!
林愉叫了她娘,就注定了这一辈子的挂念。
逃不掉。
(成婚)
成婚那天正是冬月第一场雪,林堂声不相信她,林惜被狼狈的束缚双手,丢进了萧家的轿子。
锣鼓声声,她只听见林愉追着轿子的声音。
林惜被压着跪下站起,再站起跪下,一天如此,也想开了。既然没有回头的余地,那么无论如何要迎上去,没有过不好的日子,萧策再可怕,总有心不是。
她嫁了他,这就是一辈子。
等到又一次坐下已经是很久之后,没等她缓一口气盖头天光大明,一阵吸气声传来。
新娘子眉眼清灵,面容精致,脸上带着未干的眼泪,就像是一种讽刺,很快有人议论——
“呵,新娘子哭的这么伤心啊!”
“不会是看萧将军残了,不愿意嫁吧!”
萧策今非昔比,许多落井下石的人看热闹,林惜手被束缚着,早前流的眼泪未擦,她知道…她叫他丢人了。
林惜想解释什么,可对上萧策仿佛藏冰的眸子,她说不出来。
萧策坐在轮椅上,墨发高束,似乎笑了一声。
有人眼尖,瞧见林惜手上束带,“哎呀”一声,引人来看,“她是被绑着的,不会寻死觅活…”
话没说完,就被萧策一个掌风拍到在地。
“滚出去——”
声音阴冷,带着杀意。
林惜听着,冷意自脚底爬上,下意识挣手上束带。
…
所有人都走了,屋子里面只剩两个人,安静的只剩呼吸声,萧策盯着她的腕子,本就挣不脱的林惜瞬间不敢动了。
这样过了许久,他自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慢慢拔出,白色的刀光照着林惜惨白的面颊,让她无端想起那日满地鲜血。
没等林惜轻咳,刀光向她而来。
他眉眼寡淡,林惜心沉湖底,叫是不敢叫,索性闭了眼睛,倒真像一副宁死不嫁的样子。
但疼痛并没有来临,一声嘲讽轻笑之后,反是手上束缚去除。
林惜睁眼,就见他眼中不耐。
“你可以滚了。”
萧策手搭在腿上,眼中的嫌恶和嘲讽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自己,“圣旨非我所愿,看来也非你所愿,那么…滚出去。”
林惜是不愿,她争取过,没有遗憾,也认了。
进了萧家门,她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毕竟她还有妹妹。被人看见她哭实非她本意,叫他丢人是意料之外,本是等着晚些泪就干了…谁知他直接掀了盖头。
但事情已经这样了,他有气也是应该。
“对不起。”
林惜看着他,勉强让自己笑着,“叫夫君难堪,对不起。”
出口的声音是女子特有的温柔,带着几分小心,轻轻的落在萧策心口。转身的萧策动作一顿,手就停了。
她叫夫君?
可…那又如何?
萧策抓着的腿没有一点知觉,让他清楚的知道他废了,留不住更给不了,跟着他更是玩命的日子,不如走了好,能好好活着。
萧策的愣神只在只在一瞬恢复,很快又要往前。
林惜看着他还要走,忽然站起来,攥着他的衣角,“我原本没想过嫁给你,但往后…我会待你好的。”
年轻的姑娘穿着一袭嫁衣,长裙飘摇,腰肢纤纤,姣好的身姿带着鲜活的朝气,哪怕哭过一样容颜俏丽,那双湿漉漉的眼中带着晚来的笑意。
站在他跟前,竟让他不自觉想起儿时,她靠在他肩头,夕阳落在她同样乖巧的脸上。
这样的林惜,跟他…天差地别。
屋子里面一片死寂,落日的余晖被黑暗取代。
林惜站在空荡荡的屋子,轻咳起来。
他还是走了。
(相处)
许多年前的萧家门庭若市,但随着老一辈逝世,才子萧清出家,百年名门在萧策残疾后,没落了。
萧策是个将军。
但是…是一个没了腿的将军,就好比龙搁浅滩,呈颓然死气。
他拒绝人的靠近,更厌烦人的施舍,固执的坚守着最后的骄傲。好几次林惜看见他坐着轮椅练武,高速旋转的轮椅将他甩出老远,有人要扶他都被他一声高喝骂走。
林惜躲着,看见他用手撑着一点点挪过去,最后满身狼狈的坐上轮椅,手骨都是沙石扎出来的伤口,他仍旧满脸傲拒。
林惜就会悄悄回去,给他书桌上放一瓶药。
林惜是真心想要把日子过好,无论衣食住行都对他尽心尽力,慢慢的萧家人都愿意听她的,只是林惜身子不好,操劳的多了难免生病。
这天夜里,林惜晚间就觉的头晕。
本没怎么在意,到了熄灯没多久谁料腹重一阵绞痛,竟是胃病犯了,来势汹汹。
林惜夜里独立惯了,屋子不会留人,她又不愿意麻烦隔壁的萧策,在家时忍着忍着也就过去了,林惜就像没事的,这次也一样。
但她高估了自己,林惜身子单薄,入了萧家都是精心养着,喝的汤药是萧策暗中请的名医,这么多天早已不是以前的林惜。
慢慢的林惜有些忍不下去。
漆黑的夜里,只剩她一个人,这种无力和疼痛叫她忍不住轻声叫了出来。
夜色渐沉,睡着的萧策忽然听见几声哽咽,凝神细听。他耳力极好,本以为委屈一会儿就没了,怎知还愈演愈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