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在这个八月与九月相交接的日子里,没有一点点的细雨,就连上个月浇灌的田地都已经干枯,地面是干枯的,离地下最少五公分挖出来的土壤也是干枯的,草儿和树儿都显得非常的老气,根本没有以前的那般活泼了,曾经,他们随着春风动摇过,曾经,他们被夏雷震耳欲聋的雷声惊醒过,可现在是一个中秋季节,他们依然垂头丧气的弯着腰,或许在年成的喧嚷中他们已经老了,唉,时间过得多快呀,他们已经老了,年轻的一些小树小草们都已经逐渐衰老退化。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已经老了。没有春天拂风细雨的青睐,也没有夏天震耳欲聋雷声的恐吓,更没有冬日里白雪皑皑给万物铺设的地毯与棉被。在这样的季节里,只有前所未有的光阴将他们驱逐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从此在这里消失。
阿润已经老了许多,他就住在这个村子的一个已经被很多人用过的驴棚里,这里的气候很干燥,不过还带有一点点的粪渣味在她鼻孔周围徘徊、奢望。来的匆匆,消失的缓慢。她唯一的床铺就是把驴槽用村里农场里面的小麦秸秆铺垫起来,被子是她在垃圾堆里捡来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她是一个没有任何亲戚、任何朋友的女人。起风了,外面的一切已经被卷起,就这样,狂风怒吼了整整一个时辰,她躺在驴槽里,心里便想着挣工钱供妹妹上学的张三奇,在这个时候,张三奇的出现似乎就是她从未有过的幸福已经降临。
就在这个秋日的黄昏里,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像从火焰里冒出来的青烟一样已经凝结在了塑料棚顶,结下一层洁白的厚霜,在她眼里,张三奇已经成为了她唯一的依靠。
狂风过后,外面开始下起了冷雨,在这样的夜里,她不得不将干草在铺厚一点,她探出驴槽,一点点的也不慌张,将自己细瘦的小腿搭在了槽边,看着已经开缝的布鞋,用右手抠了抠鼻孔,随后弓下腰来穿起了鞋子,里面是没有灯的,还好今晚是初十,云层里埋着暗淡的月亮,透进了这样一个棚子,她趁着月亮散出的光顺手捡起之前的草渣,扔进了驴槽,她在这里已经生活了足足一个月。
她在这里生活了足足一个月,不说她的内心,只有这股子粪渣味就已经够了,秋天了,她并没有得到三奇的任何消息,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她在另一个村,邻村就是祁尧村。每年都有旱情,今年也不例外。村子的人没有水喝了,就在前半年还下过几场雨,不过积储在坝口的水早就干了,全部用作灌溉农田。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杨书记并没有建立出良好的解决方案,他在不断地想着与村民们共享这场灾难,的确,这就是一场灾难。
阿润的爱情并没有得到进一步的好转,在她身上这似乎就是一场梦,她在做“桃源鸳鸯”的美梦,而这场梦很快就初醒了,没人可以阻止她的一切。自从与张三奇相识之后,她一直过着如同一般幸福的生活,而这种一般却在今天变成了不一般,因为她的爱情世界已经到了沟壑的边缘。然而在这个时候,她依然躺在驴槽里而不得翻身,因为在今晚她想的事情很多,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知道她的一切,包括她在这里苦苦等待的那个张三奇。此时此刻,她的心里不再是对爱情的固若金汤,而在她身后却站着一个亡魂,在她的躯体上烙下一个深深地印,在这个时候,在她火热的内心里燃烧起熊熊烈火,似火山一样突如其来的在这里爆发。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的三奇出门两年的时间会这么长,她在这里的每一个夜里、白天都是在艰难中度过的。她终于意识到她还是一个根本不成熟的女人。对感情的渴望,对爱情的奢求,在她的历史书里已经成为了可以删除的片段,没人能够成为她的读者,因为已经没有任何一种要读的价值。在她眼里,张三奇来说比什么都重要,甚至是自己的命。
三奇,你什么时候回来呀?难道你看不见我在想你吗?没有你的日子里真的很难熬。我在蹲监狱你知道吗?你在哪?我就是想知道你在哪?唉,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她在想她的三奇,她远远不知道在砖瓦厂的艰辛,她永远看不见她的三奇满手血迹,她永远触摸不到三奇已经长刺的手心,她永远不能够给他端一碗冰凉爽口的泉水或者井水,她永远……她只是在苦命的想,在痴痴地等,就在这样的一“所”驴棚里。
三奇的妹妹张英丽过两天马上就要开学了,她心急如焚,张三奇比她要着急好几倍,但对于这样的事情而言,她是连这个驴圈门也出不去的,在这个时候,她似乎给自己判上了两年的有期徒刑,久久不能够走出监狱的大门。
妹妹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比三奇小整整十七岁,这样的比例对于整个村子来说的确是一件值得讨论的新鲜事,由于当年的计划生育抓得紧,所以母亲孙氏说是捡回来的一个丫头片子。不把她养大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她该懂事了,由于家里的情况,她提出了退学。毫无疑问,父亲张海田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因为对于他来讲,读书比什么都重要。但这并不代表他的心思就在这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他是为了今后不落抱怨。
妹妹提出的退学张三奇永远不知道,阿润的心在这个时候心如火焚,因为她不忍心看到小女孩退学,但对于这样一个家庭来讲,张英丽的上学的确给家里带来很大的困难。她整整一个礼拜没有回家,因为她不敢,害怕她之前的主人将她拒之门外,在这以前,她逃跑过,在这个年代里,她没有少吃苦,但对于这一点----或许只是某种原因吧,她已经走出了张三奇家的门槛,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样的日子却让她一过就是五年的时间,丈夫三奇的出门打工,让她苦苦等待两年的时间。她越过了五六个冬夏,在这个驴棚里,她没有想过出门,也没有想过自己出去走走,而是在这里等待三奇的归来。
在某个冬天,天空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驴棚依然用塑料纸过着,可不起一点点的保暖作用,当然对于长毛的动物来讲是很好的保暖设备。在这里,她想起了村口的光棍老头张爷,他是一个就社会人,自从包产到户以来,他的日子过的确实贫寒,高粱面黒馍就是他唯一的口粮,村口坝上的积水就像母亲一样孕育着他,这些对于老汉来说确实有一点点的乐趣。她把张爷叫到这里,说是要给她盘炕头,一点也不夸张,在这样的日子里确实感觉不到一点点的温暖,且寒气逼人。
……
已经整整八年过去了,我已经成为了一名没有任何工作的流浪汉,在这之前,被很多人称为是一个“神经病患者”的我在今天确实是一个无人能够知晓的流浪汉。我的小陈,我的黑脸,还有那个在命运中苦苦挣扎的西方女人阿润,似乎这些都是他们给我布置的一个梦,而为了这个梦,我却落到了如今的这个地步。
在前一个月,小陈找到了一份合理的工作,并且在下个月结婚,这些对我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头在不停的晃悠,不管是黑昼白夜,都是如此,而在这个时候,时间的逼迫让我不得不打开电脑,因为我要写她(他),写我的杨书记,写我的阿润,对于这一点,似乎已经成为了我本能的一种反应,只不过是下意识的猜测而已。
窗外的街道仍在喧哗,在这里,没有一缕缕的阳光,整天的闷热。我就坐落在这个城市的垃圾堆旁边,仍然是一间窄小的库房,不过要比以前好些。
……
这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是因为在谷雨时节,所以还有那星星点点的雪花仍然飘浮在茫空。树叶是没有任何新绿的,是因为它是椿树的缘故。虽说接近于农历三月,但离温暖的夏季还是很远很远,可望而不可即。
外面风刮的很紧,略带一股连人们的眼睛都睁不开的沙尘。然而在这个时候,张三奇带着阿润来到了家里。他父亲海田已经到另外一个村子独居,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会有人给他加上一个很难拆掉的扣子。而在此刻,他依然用脸上的那份顺从死死盖住心里的不安。他已经走进了那间旧窑,墙壁紧紧地连着一丝丝的掉土,墙角、墙壁、檐口随处都可以见到。而在这个时候,他沉思了。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看得见。他在想,之前的铺面搁哪了?母亲孙氏曾经的洋气味早就散失的无影无踪。外面的一切还是那么的寒酸。可他,依然说不出这里的一切原因。妹妹张英丽呢?他心中已经有了寻找的念头。他在寻找已经不在他世界的所散失了的亲人。而此时此刻,整个祁尧村沉浸在一股叫塑料味的空气中。唉,在这样的环境里头怎么也体现不出之前的那股子热劲。
他将行李放置在了一条已经破烂不堪的长板凳上,他连足有一厘米厚的尘土都顾不上擦。不为别的,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人罢了。这就是唯一的理由。
此刻,在他的鼻孔里钻进一股子莫名的酸味。似乎这就是刻在他骨子里一种本性。对之前的一切他已经有了怀疑,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家人的离开。阿润在一旁看着三奇。他出去了,根本没有在意阿润的眼神,因为在这个时候,他的心里充满着前所未有的愧疚。他出去了,死死盯住对面的秃丘,随手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并没有点着。在这个时候,他只是意识到他的村庄再一次的病入膏肓,他不敢再想,他不是医生,更不是有经验的风水先生,他不会看病,也不会算卦,他有的,是时时刻刻的在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子书生意气。他将烟头在鼻孔旁边不断地晃悠,偶尔会习惯性地闻一闻,这并没有错。只不过他已经失意了。看着窗外已经被春天的烟雾所朦胧的一切,他深深地感到了一种荒秽,虽然是春天,在这个季节都应该是春暖花开,柳暗花明的季节,但这里的态势已经将一切证明。他深呼了一口气,感到无比的失落,眼眶里已经被扁豆大的泪珠占据所有,就连盛放一点点眼屎的地方都没有,因为眼角存放眼屎的地位已被之前的泪里析出的盐分沉积,且很厚----很厚----就连阿润都没有吭声,眉头皱的紧吧紧吧的。
决定要找杨书记。在这个瞬间,好像他比谁都勇敢,他冲出后院,风刮的他那件崭新的西服角在不停地飘扬,这并不能够说明什么。
“哟,三奇呀。你小子什么时候来的?来我这里作甚?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杨书记在院子里砍着柴火,嘴里叼着一支已经燃烧过半的旱烟,脸上的皱褶要比以前更密,戴着一顶鸭舌帽,院内比以前更加的凌乱,用彩纸糊的梯窗已经被风雨打的破烂不全。他就在这间房的对面。
“来,屋里坐!”他停下手活,将戴着的黑色皮手套抹了下来。自从他买了这双手套以来,没有借给任何一位村民。之所以这样,说明这双手套绝对是有分量的。就连他的同行祁老社长都不给借,说是他的妻弟是当兵的,复员后在部队上拿来的。
“不了,我找你有事。”他撩起袖子揩了一下额头冒出的汗珠,气喘吁吁地说道。
“说吧,什么事?”他坐在屋檐下,将嘴里的旱烟拿出来抖了一下烟灰,然后又塞到嘴里,这时的烟嘴只有三公分。
“俺家人呢?村里发生什么事了?”虽说在他的脸上有些不安,但心里却心急如焚,不为别的,就他的老爹,他的母亲,他的上学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