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杨书记你看这,有什么事你说嘛。还让我坐这搭,这么客气干甚呢嘛?”他似乎也很热情的样子。
他没有做声,时不时的拿起一支烟在指头缝里夹上旋转几圈然后又放下。看起来真的遇到什么事了。彩钢房里头热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海德叔已经将背心和裤子脱了,光着脚片子只穿一个裤头,头上的汗珠在不停的往下落,枕巾已经很潮了,就在这间屋子里他们谈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
眼镜的家境并不好,父亲只不过是一个放羊娃而已,自己这学是怎么上出来的他不得而知。对于之前的一切他已经习惯了。从一个无知的稚童过渡到场内老板,这样的过程的确是很难实现的。
就在2000年的一个夏季,他已经落魄到了不能够生存的地步,在他的眼里对自己只有两个答案,要么生存,要么灭亡。他在每一天的时间里都背负着生与死的挑战。暑假了,他不想回家,因为当他回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会厌恶一切,当他看到这个烂包的不成样子的家景的时候他会泪落两行。他不敢回家。
就在试考完放假的第二天,他背起自己的铺盖来到离这不远的一个工程揽活,在这个时候没有技术的工人是很被人看不起的,他是一个连学都上不起的一个农民,他很明确自己的身份,无论走到哪里,他似乎总是背负着一种正能量般的责任,然而正是这一点他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他启程了,在校门口的一辆大巴车上无赖的坐着,穿着一件雪白色半袖,头发很长,长的英俊潇洒,但里面的汗污与沙粒已经告知世人一切,在他的眼神里充满着一种失望,但在失望里头夹杂着一种能量,这种能量或许已经成为了他的下意识。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煎熬,他来到了一个很陌生的城市,这个城市很特别,没有喧嚣,没有拥挤,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川流不息的车辆,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柏油马路。而是一望无际的黄沙让人心酸,在众多的首次来这里打工的工人来讲心里很不平衡,因为在他们心目中城市是美好的,是热闹的。白天的人儿可以打折油纸伞在环城路的花园里散步,情侣们可以在草坪上浪漫,老人们拿着板凳在石板上下棋……夜晚,他们有看不完的霓虹灯,蛟龙般的缠绕着高楼,车号的鸣笛如雷贯耳,广场上有一些老婆娘们的舞蹈,有公司,有企业,有事业单位,有娱乐管,什么都有,似乎城市就是一个美不胜收的天堂!可他们错了,在这个时候的城市就是一个鸟不下蛋的地狱,一个连一只蚂蚁都没有的荒原,一个没有一点生气土原,一个……
尽管环境如此的恶劣,但对于早就做好准备来这里吃苦的眼镜来讲,他已经得到了一种欣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他不再为揽工而发愁。今天在场的所有工人都没有来,包括这里的老板,他们只能在这里过夜了,不过他们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和他们一起的都在抱怨,可是眼镜不开口。在他以前的日子里这就是一种巴望不得的好事。在其他人抱怨的微声中他在一块草地上铺上了自己的铺盖,铺好之后他便拉开床单蒙头就睡,来自异乡的同伴伙计们都在谈这谈那,一点点的新奇感都没有。而这种选择让众多人已经做好了当逃兵的打算。可是他们想起了自己的老婆孩子,却又不敢红着脸回去,在无奈之下一个个都铺开自己的铺盖卷,嘈杂声渐渐消失,鼾声增加的厉害,这让已经有大多外地经验的眼镜一点睡意都没有,他虽说是一个来自农村的揽工汉,但他的内心却有着一种强大的尊严需要他的捍卫,对于这种事情而言,却是让他难以想象,这样的煎熬已经为他的这个暑假做好了打算。最他睡得早,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一点睡意都没有,在此刻,他想要的显然不是荒郊野外的露宿,就算是生活很残酷,但也不至于在这里过夜。他的眼睛睁开了,双手抱着颈部,在额头徘徊的那几根黑发随晚风飘扬,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唉,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我怕我会当逃兵。
昏晕将彩霞的余光挽留,这种挽留并不是一如既往自然规律,而是他在向工人们喝彩,明天这样的日子依然存在,明年一样,若干年还是未变,喝彩的是今天他们的到来,就意味着这样的活依然有人干,在喝彩的同时,他已经向员工们做出了警告的暗示。
他在想老爹祁老汉,他在想他的北大梦,他在想今天还没有背完的散文、英语短文以及还没有看完的西方小说,他的《简爱》,他的《平凡的世界》,他的《悲惨世界》(中),他的……很多很多,似乎之前没有想到的、没有想过的一切却在这个瞬间聚集到了,他在想:今晚是否有他们的约会?晚风已经吹得筋疲力尽,树叶的沙沙声还在耳畔凯歌,这种歌曲不是悦耳,而是一种悲催的挑衅!
已经深夜了,从连一个土丘都没有的荒原里传来一两声犬吠,打破了独自一人在这里守候的使者的梦幻。那吠声,毛骨悚然,那吠声,又是一种的无坚不摧。今晚的叫声到底是什么个意思,没人能够听得懂,谁也不知道,这永远是一个谜。
忽然从他的侧面传来一股子放屁的声音,这个时候的他确实不能够再忍受了,他拎起自己的短袖,崭新,却有一点点的油污,皱褶就不用说了,横七竖八的。他用领口掩住了鼻孔,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短袖是披着的,他坐在了路旁的一棵旱柳树下,摸索着裤兜,他在找烟袋,这个夜晚他没有合眼,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担心和他的堕落,或许在这个时候咱们的猜测是对着的,在这个时候他的心里已经充满着恐惧与不安。
他倚在树干最下面,点燃的烟嘴随着他的呼吸一闪一闪,向远处望吧,他又心痛又难过,七彩的豪华灯一盏比一盏亮堂,轿车一辆比一辆敞快,有装饰店里的音响声唱着流行歌曲,有城边轨道里火车的鸣笛,在这个时候,他深深地感觉到“火车要来了”。
是的。火车要来了。他还在这里等什么?他在呆呆的望着,偶尔会露出点点的傻笑,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什么也不为,就四个字:我要生存!
明天就去买火车票去更远的地方畅游一番,但这里一定会充满着冲突,随着夜风的安抚,似乎他已经来到了他想要的世界,做上了火车。来到他的北京大学,并分到了他最爱的历史系,他在和一些素不相识的很陌生的学生玩耍,在体育场打球,这里的学生来自全国各地,然而他遇见了他最想看到的外国人,皮肤雪白,黄黄的头发捎带一点点的咖啡色,个子细长,尤其是一个个洋妞,长得确实是吸引人的眼光。因为他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欣赏。当他走出校门的那一刻起,永远的向“北京大学”说“再见了”如果你在远方来眺望这里,你老远的会看见这里有一座永远不会被腐蚀掉的塑像。
他永远的不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等他回到现实的时候,天已经破晓了,他搬起这两张沉重的眼皮回到了昨晚的那张床铺上,他看见的,没有一点点的改变,所有的一切照旧,他拖着疲惫至极的身子躺在了被窝,蒙着脸,很不安然的样子。昨晚的梦让他的心劲得到了进一步的钙化,遥远、漫长,却很艰难,这样的日子的确是很难熬的。他根本不知道当他在这块荒地沉睡的时候从额角流下来的到底是眼泪还是汗珠。只是枕巾在不断地湿润。
快到早上11点了,工地的老板来了,这个“大人物”的出现又得让这块很安静的荒原变得沸腾起来,不过在他们看来给这样的地方增加点人气也是对的。各个揽工的公民拥挤成一蜂窝,争先恐后的向老板挤过来,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工作已经固定,因为在这个工地所招收的人数是有数量的,仅限于会砌砖头和一些身强力壮的后生,其他的纷纷淘汰。这并不是三锤两棒子就能定个音的。过了半会,老板的举动让这类揽工汉已经失落了,有的装好自己的背囊准备回家,有的准备另找活干,但有少数的公民在这里抱怨着,他们心里的滋味无人能够够体会到。当然就凭眼镜那骨瘦如柴的身板当然被落选。他已经失落了,包里压根就没有带一点点的口粮,他已经很饥饿了。
天之一隅连续的泛着层层云翳,在没有屏障的那座土丘上窜来一阵阵的猛风扬起的灰尘朦胧了整个天空,在荒郊野外露宿的揽工汉们就像是被蒸进了笼屉,蒸汽一会比一会浓,他们开始呐喊起来,这种声音是一种让人感觉不到的凄凉。眼镜并没有做声,只是一个人将头蒙进了被窝。此刻,他永远不知道,这是一个乌云密布的季节,就连天上的鸦鸦雀雀都悄无声息,似乎在等待下一幕将会给这片黄土带来什么。处在杂草间的昆虫开始了叫唤,因为这将是他们永远不情愿看到了一部戏。看,黑沉沉的生云从八角山的一侧奔赴过来。在天与山相交接的地平线上透出几条像带子般的彩条,闪电根本看不见,偶尔会听到一两声沉重而悠长的雷声,他们的呐喊声已掺有杂声,在地上撒的零碎的地衣已被黄尘遮盖。巢穴中停留的蚂蚁们纷纷涌出洞口,在倾听人间的术语。对这里的揽工汉们来说这似乎就是一个连做梦都没有出现过的童话,而这种童话仅局限于他们之间。但对于一言不发的眼镜来说,这又是一次对他的人生考验,他在想: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他就要给这里按一个家,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家。虽然如此,对于这样恐怖的一个局面,他们将要挑战一场暴风雨洗礼。
天已经亮了,在雷声滚滚的天日里居然没有一滴的雨水,在这个时候他们深深的感觉到:“我们是幸运的!”
是啊,我们是幸福的,但对我们已经回家的或者说现在正在赶路的同伙来讲是一种悲催,我们不想提这事。
眼镜已经睡醒了,他并没有向任何人问好或者说来回答任何人的某些问题,因为对他来讲,在这个时候脑子一片空白,说实话他在这里一刻也不想呆了,但命运的造就让他失去了理智。他原本来到这里,为的就是能够挣够下半学期的学费,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居然连活都没有揽上,对他来说这的确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谁都可以看得出他很着急,但自己却又在这里,跟一群从来都没有见过面的伙计生活在一起,他要哭泣,蒙上被子偷偷的哭泣,但又不敢将自己的泪泉豁出一个缺口,因为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次教训,有两三个来自东北他乡的同伙已经走了,他不敢,他来到这里是有目的的,是有想法的,他的学费,他吃苦耐劳的机会,不敢在这里丧失。眼看这里的活没有了着落,他要走了,这次真的要走了。因为在这里他已经呆了足足十二小时,面对这样的情景,他不敢在僵持了,他深深地意识到,这跟别的不一样,消费的不是伙食,而是自己的金钱与时间。再这样耗下去,他会崩溃。就这样,他打起自己的背囊,又一次的离开了这个目的地,他初次选择的目的地。
再见了,这片“高贵”的黄土!再见了,这个鸟不下蛋的地狱!再见了,还未起航的同类!
还有,我那些回家的或者说正在赶路的伙计们,回家照顾好妻小,我要是回来了,还要和你们端起这杯酒樽,为你今后的光阴“喝彩”!
挑穷捡富的光膀子的老板,见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