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根大骇！站起身来扭头一看，这一眼，他看到了一个“球”。一个长得像人的“球”。

    李大根是一个瘦小得弱不禁风的人，但眼前的这个人和李大根比起来，还要矮上一个头。不过他用腰围弥补了身高上的不足，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个圆球。然而这圆球却有着一种渊渟岳峙的强大气概，无论他站在多么高大的人物面前，似乎都能给对方一种无形的威压。让人不敢逼视。

    李大根盯着这个人，眼角抽搐了两下，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沙哑着叫了一声：“师兄。”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蔡冬瓜看着这个小师弟，眼中流露出怜爱而又酸楚的复杂情感。不过他究竟是修为极深的人，瞬间便恢复了常态，淡淡道：“带我去见师父。”李大根看着蔡冬瓜，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蔡冬瓜脸上拂过一抹痛苦的神色，哑然道：“师父……他还不肯见我么？”李大根点头，沉默良久，咬牙道：“走，我带你去。”

    李大根家，那间低矮的茅屋内，蔡冬瓜和李大根汗流浃背，恭恭敬敬跪伏于地，厅堂正中间摆着一张老式藤椅，一位白发蓬乱、面无血色、骨瘦如柴的老人半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似乎对膝下两人的痛苦之状毫不知情。夕阳的余晖从两扇门之间的缝隙中直射进来，与空气中的尘埃共同织成一段金黄色的匹练，将整间茅屋凭空劈成了左右两半，给这间破败不堪的小屋又增加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藤椅上的老人似乎动了动手脚，李大根立即叫了声：“师父！”老人微微睁开双眼，瞥了一眼蔡冬瓜，虚弱地问道：“是你带他回来的？”李大根回道：“是，师父。师兄说他这二十年来，无时不刻不在想你，逼着我带他回来看你老人家，我打他不过，只好带他回来了，我是被逼的！”

    那老人突然伸出手，抓起八仙桌上的茶壶，狠狠地向李大根头上砸去，“啪”的一声，一把陶制的茶壶碎成了几片，茶水淋得李大根满头满脸都是，狼狈不堪。李大根却动也不敢动。那老人厉声喝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给我滚出去！立刻滚出去！”李大根忙不迭爬起来，看了看蔡冬瓜，躬身退了出去。

    那老人倏然睁开双眼，一双浑浊的眼中竟然射出两道精光，紧盯着蔡冬瓜，桀桀怪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蔡先生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蔡先生如何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蔡冬瓜伏在地上，颤声叫道：“师父！”老人冷哼道：“你叫我师父？这让我如何担当得起？”蔡冬瓜抬起头来，面露肃容，一字一顿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弟子心中，您老人家就是我一辈子的师父！”

    老人怒极，连声问道：“你既然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何当日要破坏我立下的规矩！你知道你师祖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我这两条腿是怎么断的吗？我平生不爱清规戒律，只要你们二人遵守三条规矩，你便违反了两条，你还有脸叫我师父！”

    蔡冬瓜恭声回道：“弟子知道！想当年，师祖潜心修习异术，后来又投靠沈家，为其勘得龙穴，因此导致双目失明，最后却受他百般凌虐，师父为救师祖逃离虎穴，也受到牵累。这一切，皆因风水之术而起。这些年来，师父所历种种磨难，弟子无日不感同身受！弟子漂泊江湖二十年，无时不刻不记着师父的恩德和谆谆教诲，空负阴阳之术在身，却未帮人勘过一次墓地。平素仅以教书与助人修造为业，为人行事，未敢越雷池一步。然而二十年来辜负师父养育之恩，未尝有一举相报，请师父责罚！”

    原来这古怪老人便是当年在沈家救走师父后，与师父双双坠涧的那个徒弟。六十年过去，那个风流倜傥的年轻风水先生，如今却已经是身罹残疾，风烛残年的老人了。六十年光阴，对一个身怀大志的人来说，有多少愿望可以自己去实现，而他，却在病榻之上躺了六十年。这种经历，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如今听着蔡冬瓜重提旧事，这位孤寂的老人也禁不住老泪潸然，六十年前的那一幕，便又在他眼前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