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生听到这里,心中默然,暗道:“既是王四良不计师徒名分,要授业与他,我却不分青红皂白把他逐出门墙,岂不是显得我不能容人?可这依附权贵之说又作何解释?陈万星据说是个仁厚之人。莫非当初真的是我错怪了他?”待要改口原谅蔡冬瓜,却又觉得颜面上过不去,正在为难之处,只听蔡冬瓜言辞恳切,磕头道:“徒儿在陈府二十年,无时不刻不记着师父的恩德和谆谆教诲,为人行事,未敢越雷池一步。空负阴阳之术在身,却未帮人勘过一穴墓地。望师父看在养父情分上,让徒儿重列门墙,也好让徒儿为师父侍奉汤药!”
路生听得蔡冬瓜提起李老苕,便想起当日自己垂死之躯,全靠蔡冬瓜用一棵老土参将自己从鬼门关拽了回来;这些年自己卧床不起,半条命居然能延续到现在,完全靠着这棵土参的神效;又想起蔡冬瓜小时候拖着肥胖的身躯,屋前屋后给自己采药疗伤;李老苕为了养活自己和两个孩子,积劳成疾,自己答应在他临终前答应过照顾好两个孩子,却把他最钟爱的养子逐出了家门……想到这里,心头那种被背叛的愤恨全都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愧疚。挣扎着坐直了身子,伸出手来对蔡冬瓜说道:“快起来,好徒儿,是为师错怪你了。”
蔡冬瓜见师父肯原谅自己,二十年来的积压的感情突然爆发,一时间胸中梗塞,竟趴在地上泣不成声。路生看在眼里,也是老泪纵横。良久,师徒二人才止住悲声,蔡冬瓜恭恭敬敬地又给师父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说道:“弟子今日来见师父,一为求得师父宽恕,二为陈家之事而来。”于是将李云松父子欺压良善,强行霸占张富成老母的坟地的经过,一一向师父讲述。路生听了,怒道:“这李家比起当日的沈家,更加可恶!这良脉吉地,一靠缘分,二靠积德行善,而后可得。李家父子如此倒行逆施,巧取豪夺,就不怕遭报应么?”
蔡冬瓜略一沉吟,道:“师父有所不知,这李云松家的八个儿子,与我还有一些渊源。”路生“哦”了一声,猜道:“莫非这李云松,就是当日王四良执教的那个李家么?”
是时,陈可全听父亲说到自己命犯十恶大败,不啻遭了当头一棒,心道:“我平时埋怨父亲,怪道为何父亲和岳父见我和如意两情相悦,却迟迟不让我们完婚?十三岁过礼,二十三岁订婚,三十三岁才完婚,这桩婚事,父亲等了足足二十年了!如意也从十五岁等到了三十五岁,所有人做的这一切,原来都是为了我这个不祥之人!”不禁心头大痛。及至听说蔡冬瓜的身世,心头更加悔愧难当,暗道:“我说为何每当我开口请先生帮父亲相一块好地,先生都避而言他,原来是这样!”此后,陈可全每每念及家人及先生对自己的珍爱,待人便更加恭敬,举止行事,也更为沉稳自重了。
陈家父子二人各怀心思,正在相对静坐之时,忽听下人来报:“老爷,蔡先生回来了。”
谭黑子背上背负着四个大布袋,每个布袋都装得满满的,这是他今年交给东家的地租,一共四百八十斤包谷。每个大布袋一百二十斤,堆在背上就跟小山一样。而谭黑子的个头很小,远远看去,只见一堆布袋在向前滚动,根本看不到这布袋下面的五短身材。黑子很开心,不仅仅是因为今年地里的收成好,除了交给陈老爷的地租之外,家里的存粮应该还够吃上一年的;还因为路上的行人看到他的那种恐惧而又崇拜的眼神。于是谭黑子边走边吹起了口哨,要是见到熟人,他就主动停下来跟人家打个招呼,让人家更好的见识他的天生神力。
谭黑子很小就没了父亲,母亲把他养大。所以娘就是他的天,他的地。他每天起早贪黑就为了两件事,一是养活他娘,二是养活他自己。谭黑子天生神力,体格也有别于常人,五短身材,比蔡冬瓜略高一点,整个人四四方方,像个石头墩子。自从有记忆以来,谭黑子没有感觉累过,没有什么东西背不了,搬不动。天生就是个下苦力的胚子。上天也给了他一份发挥自己特长的职业:挖土坷垃。农忙时节下地种田,当然,地是租来的。农闲时节到云阳县贩盐来卖,本钱是别人的,他赚点脚力钱。可是谭黑子并没有因为生就一副好力气而勤劳致富。三十来岁了,还没讨上媳妇,日子还过得紧巴巴的。原因有好几个,一是他没田没地,每年地里的收成两成交了租子,剩下的能糊口就不错了,二是他太能吃了,一顿一升米的饭量。讨不上媳妇不是因为他长得丑,是因为别人怕他把家里吃穷了,更怕他养不起自己家的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