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些木板凑起来,草包肚,”我提议道,“独眼,你发牌。”
他没有答话,没有唠唠叨叨发牢骚,或是威胁要把我变成一只蝾螈。他只是站在原地,眼睛略微睁开条小缝,好像一具尸体。
“老艾!”
老艾跑了过来,凑到他面前仔细观瞧,又在独眼鼻子底下打了个响指。法师还是木然发愣。“你怎么看,碎嘴?”
“那座妓院出事儿了。”
独眼一连十分钟纹丝未动,接着他突然睁开无神的眼睛,浑身松弛下来,活像块湿抹布。老艾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让他歇口气,成不成?”我接过话头。
独眼终于打起精神,“叛军捉到了朱亚蒂,但还是让他联系上瘸子了。”
“啥?”
“那怪物正要来救他。”
老艾的脸色隐隐现出几分铁青,“来这儿?木桨城?”
“没错。”
“哦,浑蛋。”
没错。瘸子是劫将中最狠毒的角色。“赶快想,老艾。他会发现咱们动了手脚……科涅是指向咱们的线索。”
“独眼,你去把那老杂毛找来。小白、斯迪尔、波基,给你们找了个活儿。”他迅速分派任务。波基笑着抚摸自己的匕首。这帮嗜杀的混球。
我无法准确描写出独眼这条消息带来的紧张情绪。我们对瘸子的了解都来自乡野传奇,那些故事永远恐怖残忍。我们害怕。搜魂的庇佑也没法保护我们免受另一位劫将的伤害。
老艾捶了我一拳,“他又来了。”
一点没错。独眼身子僵直,但这次他不光站着发愣。法师跌倒在地,浑身抽搐,嘴角直冒白沫。
“按住他!”我命令道,“老艾,把你的短棒给我。”六七个人堆在独眼身上。他虽然身材矮小,却是好一阵翻腾。
“干吗用?”老艾问。
“我要把它塞进独眼嘴里,省得他咬掉自己的舌头。”独眼发出一阵怪叫。作为医师,我在战场上听过许多伤兵的惨叫,你做梦都想不到那些声音能从人类嘴里发出。但我这辈子还没遇见如此诡异的响动。
痉挛仅仅持续了几秒。最后一次猛烈抽搐过后,独眼瘫在地上不省人事。
“好了,碎嘴。这是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癫痫?”
“给独眼喝点他自己熬的汤,”有人提议,“准有用。”有人递上一个白锡杯子。我们把汤水强灌进他的喉咙。
法师猛地睁开眼睛,“你们想干吗?毒死我?呸!这是什么鬼东西?煮开的泔水?”
“你的汤。”我对他说。
老艾插话说:“什么情况?”
独眼啐口唾沫,从身旁抓过酒囊,吸了满满一口,漱了两下,又啐口唾沫,“搜魂的情况,就是这么回事。啧啧!我现在真同情地精。”
我的心跳连错了好几拍,一窝黄蜂在肚子里乱撞。先是瘸子,又是搜魂。
“那怪人想干什么?”老艾问道。他也紧张了,这家伙平时没那么急躁。
“他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听说瘸子特别激动,就联系了地精。地精只知道咱们到木桨城来了。所以他爬进我的脑瓜。”
“没承想发现里面空空荡荡。现在你脑袋里那点货色,他全知道了,嗯?”
“对。”独眼显然相当不快。
老艾等了几秒钟,“然后?”
“然后什么?”独眼仰起酒囊,遮住一脸坏笑。
“见鬼,他说什么了?”
独眼咯咯笑道:“他赞成咱们的做法。但他觉得咱们那些精巧手段都太莽撞,像发情的公牛一样。所以,咱们要得到帮助了。”
“哪种帮助?”听这腔调,老艾显然知道局面失控,但还不清楚该往哪儿瞅。
“他派了个人来。”
老艾松了口气。我也是。只要那怪人自己躲远点就好。“什么时候?”我问道。
“也许比咱们料想得要快。”老艾嘟囔道,“把酒放下,独眼。你还得盯着朱亚蒂。”
独眼哼了一声,重又进入恍惚状态,也就是说他正在别处寻摸。这次花了很长时间。
“如何?”等独眼回过神来,老艾忙不迭地叫道。他不时左顾右盼,好似搜魂随时可能凭空出现。
“放轻松。叛军把他塞进了一个隐蔽的二层地下室。从这儿往南一里地。”
看老艾坐立不安的样子,活像个憋不住尿的小男孩。“你怎么回事?”我问。
“不好的预感。只是个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碎嘴。”他滴溜乱转的眼神终于安定下来,双目睁得老大,“我猜对了。哦,见鬼,我猜对了。”
它足有一栋房高,半栋房宽;身穿红色衣袍,但年深日久早已发白,又遭虫吃鼠咬,显得破破烂烂。它摇摇晃晃从街上走来,步伐时快时慢。杂乱发黏的灰色毛发纠缠在脑袋周围。一把毛毛扎扎的胡须又厚又密,还沾了许多秽物,整张脸被挡得严严实实。布满褐色斑点的苍白大手中,捏着一根棒子。那物什形似被拉长的女性胴体,每个细节都完美无缺,可惜诱人美感全被脏手玷污了。
有人低声言道:“据说在帝国时代,那东西是个活生生的女人。据说她背叛了化身。”
只要你仔细看化身一眼,就不会责怪那女人。
化身是搜魂在十劫将中的可靠盟友。他对瘸子的恨意比我们老板还要强烈。在化身那根棒子惹出的三角关系里,第三个顶点就是瘸子。
劫将在几尺外停下脚步,双眸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让人难以正视。我不记得它们是什么颜色。按照年代顺序排列,他是头一位被帝王和夫人引诱、征服乃至奴役的大巫师。
独眼哆哆嗦嗦上前两步,“我就是那个法师。”
“搜魂跟我说过。”化身的声音洪亮低沉,配得上他的硕大体型,“有什么进展?”
“我查到了朱亚蒂的踪迹。没别的。”
化身又扫了我们一眼。有几个伙计直往后蹭。他透过满脸胡须,咧嘴微微一笑。
老百姓聚在长街拐角,目瞪口呆地朝这边瞧。木桨城还没见识过夫人的麾下大将。今天是这座小城的幸运日,两位最疯狂的劫将大驾光临。
化身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就在那一瞬间,我能感到他的冰冷蔑视。我连他鼻孔里的一股酸味还不如。
他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渡鸦。化身走上前去。我们闪到两旁,好似动物园里的公狒狒给首领让道。他盯着渡鸦看了足有好几分钟,巨大的肩膀耸了两下,又把人棍的脚趾放在渡鸦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