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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眼痛恨夜行军,所以地精立刻开始赞颂想出这个点子的人英明神武。但这话说得太假,独眼根本不上钩。
我决定再试一次,“你们看来跟我一样烦躁。”
没人搭理,甚至没人转一下头。“随你们的便吧。”我也变得垂头丧气,尽量排除杂念,一门心思往前迈步。
有人跑来找我去为老艾疗伤。大大小小的伤口总有十来处,我一直忙到晚上。叛军总算耗尽了拼死一搏的精神。
夜幕在暴风中来得很早。我们遵循往日的惯例,跟叛军拉开一点距离,等待风暴减弱,搭起一座营盘,用搜罗来的各种灌木生火。不过,今天只是短暂休息,等待星辰出现。而星辰嘲讽地挤眉弄眼,说我们的所有血汗在时间长河中毫无意义,千年之后,没有人会想起黑色佣兵团的事迹。
这种念头感染了所有人,谁都没有追求理想或是荣誉的心情。我们只想找个地方,躺下休息,把战争彻底忘掉。
但战争忘不了我们。团长确信叛军认定我们已经安营扎寨后,便催促部队继续行军。我们排成松松散散的队列,在月光照耀下的荒原上缓慢移动。
过了几个小时,我们感觉根本没挪地方。地貌没有丝毫变化。我偶尔回头瞥上两眼,查看风暴使的手笔。飓风再度刮起,拍向叛军营地。闪电划破夜空,狂舞不休。他们还没遇到过如此猛烈的风暴。
夜幕下的泪雨天梯缓慢显形,过了足有一个钟头,我才发觉那不是压在地平线上的一层乌云。等星光开始黯淡,东方逐渐放亮,我们脚下的土地才逐渐爬升。
泪雨天梯是一道崎岖险峻的山脉,除了一条陡峭通道,人畜几乎难以通行,这座山峦也因此得名。坡度缓缓上升,最终到达一道拔地而起的红色砂岩峭壁。它们向两侧绵延数百里,在清晨的阳光下,好似巨人要塞的风化城垛。
队伍走进一条被碎石塞住的峡谷。我们暂时停止前进,好为车队清理道路。我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一处崖顶,观看那场暴风。它正朝我们移动。
我们能赶在铁汉到达前穿过峡谷吗?
那堆乱石是新近掉落的,只堵了不到半里。再往后便是平坦的路线,在战争阻断商贸活动之前,此地常有车队通行。
我又回头望向暴风。铁汉的前进速度很快,估计是被仇恨驱使。他可不想放过我们。佣兵团杀死了耙子,又促使私语变成劫将……西方的变化吸引了我的目光。整整一排可怖的雷暴云扑向铁汉,隆隆作响,吵闹不休。一片漏斗云打着转飞向沙暴。劫将来真格的了。
铁汉不肯就范,看来就算刀山火海他也要闯过来。
“嗨!碎嘴!”有人喊道,“走了。”
我低头看去。车队已经通过最难走的地段。该上路了。
只见平原上的雷暴又扔出一片漏斗云。我几乎要同情铁汉的部队了。
我刚返回队伍,大地就开始颤抖。我方才登上的悬崖晃了两下,发出一阵呻吟,最终倒在路上。又是一件送给铁汉的礼物。
天刚擦黑,我们便到达了歇脚处。终于又见到像样的土地了!枝繁叶茂的树木,潺潺流淌的小溪。还有力气的同伴开始挖掘战壕,或是埋锅造饭。
剩下的人都直接瘫在地上。团长没有催他们干活。休息的自由正是此刻的妙药良方。
我睡得像头死猪。
独眼在天快亮时把我叫醒,“该干活了,团长要咱们搞所医院出来。”他说着做了个鬼脸。最顺眼的时候,独眼也像颗梅子干,“咱们好像会得到高塔派来的帮手。”
我呻吟哀叹,诅咒唾骂,但最终还是爬了起来。每块肌肉都僵硬,每根骨头都酸疼。“等咱们下次到了有酒馆的开化地界儿,别忘了提醒我为永世和平干一杯。”我抱怨道,“独眼,我打算退休了。”
“谁不想啊?但你是史官,碎嘴。你老拿传统刮我们的鼻子,肯定知道咱们进了佣兵团就只有两条路:死掉或者躺着出去。往你那臭嘴里塞点嚼裹,赶紧干活了。我有的是事儿,没工夫给你擦屁股。”
“真是个神清气爽的早晨啊,你说呢?”
“前景一片光明。”我把自己拾掇出了点样子,法师在旁边生着闷气。
营地逐渐苏醒。人们吃早饭,洗掉身上的灰土。他们谩骂吵嚷,发着牢骚。有些人甚至在互相交谈。队伍开始恢复生机。
队长和军官们前去勘察山坡的布局,寻找最有利的防御要点。劫将决定在此站稳脚跟。
这地方不错。天梯正是因为这条通道而得名。一千两百尺的高地俯瞰条条峡谷组成的迷宫,蜿蜒曲折的古道在山坡上形成无数“之”字形,从远处看去就像一道倾斜的巨人阶梯。
独眼和我选出十几个人,把伤员运到上方宁静的小树林,距离预定战场有相当一段距离。我们花了一个小时安顿伤员,安排日后要用的东西。
“怎么回事?”独眼突然问道。
我侧耳倾听,营地里的喧闹声消失了。“出了点事。”我说。
“天才,”他嘲讽道,“可能是高塔来人了。”
“瞧瞧去。”我迈步出了小树林,向团长设在下方的指挥部走去。刚离开树林,就看到了新来的人马。
我估计人数总有一千上下,一半是盔明甲亮的禁军,其余的显然是辎重部队。货车和牲畜比援兵更让人兴奋。“今晚有大餐吃了。”我冲跟在后面的独眼叫道。他看着车队,露出微笑。发自内心的笑容出现在独眼脸上,简直跟传说中的母鸡长牙一样稀罕。这种事绝对应该在编年史里添上一笔。
跟禁军一起来的是名叫吊男的劫将。他高得可怕,瘦得出奇;脑袋扭着歪向一侧,脖子红肿发紫,有道绳索留下的印迹,脸上永远挂着吊死鬼的浮肿表情。我估计他说话肯定有些困难。
他是我见过的第五位劫将,之前有搜魂、瘸子、化身和私语。我没看到王侯城的夜游神,也没见过就在附近的风暴使。吊男有点不一样。其他人通常都戴着头盔面罩,遮住脑袋和面目。除了私语以外,所有劫将都曾在地下度过漫长的光阴,而坟墓对他们并不友善。
搜魂和化身上前向吊男致意。团长背对他们,站在附近听取禁军指挥官的报告。我凑了过去,希望听到只言片语。
那位指挥官脸色阴沉,因为他必须听从团长调遣。这些正规军可不愿意让刚从海外来的雇佣兵呼来喝去。
我蹭到劫将附近,发现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劫将们用的是泰勒奎尔语。随着帝国覆灭,这种语言也消失了。
一只手轻轻碰了碰我。我心头一惊,低头看到宝贝儿那双褐色大眼睛。我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小姑娘了。宝贝儿迅速打了几个手势——我一直在跟她学手语——她是想让我看点东西。
她把我领到渡鸦的帐篷,此处距离团长指挥部没多远。她爬进营帐,拿了个小木偶跑出来。刀工手艺透着爱意。我很难想象渡鸦究竟在这上面花了多少工夫,也很难想象他是从哪儿挤出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