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老石。你这回答还真够启发人的。”
我这番冷嘲它不是没听明白,只是不屑回应。这些巨石深谙嘲讽之道,各个伶牙俐齿。
“五路大军,”它继续说道,“他们可不会坐视太久的。”
我指了指天。“劫将倒飞得挺自在的。不受阻拦。”
“他们也没有挑起事端。”的确如此。但多少有些站不住脚。盟友就该拿出盟友的样子。更何况,鲲鲸和蝠鲼通常将陌生人的出现视为足够的挑衅,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它们被收买了一样。
“不是这样的。”巨石开始移动。树影照在我的脚趾上头。我看了过去。这一块巨石身高不过十英尺。该是它们当中的侏儒。
不过它却猜到了我的心思。见鬼。
它又开始老调重弹:“常言道,弱势无外交。你们好自为之。荒原的万民大会里,已经传出呼声,要重新审视我们给予你们的接纳地位。”
呵呵。原来这个喋喋不休的家伙还是个外交使节。恐怕是当地生物中,有些被吓破了胆子,天真地以为只要把我们驱逐出境,就能免去麻烦。
“是啊。”
“万民大会”并不是本地用以执行议会制度的官方名称,可连我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名字了。
如果巨石所言非虚——它们通常不撒谎,顶多只会隐瞒不报或者绕弯子——惶悚平原一共有超过四十种智慧生物。据我所知,其中就包括巨石、树精、鲲鲸、蝠鲼,还有一小撮人类(原始人和隐士)、两种蜥蜴、一种类似秃鹫的鸟、一种巨型的白色蝙蝠、一种极其稀少的人身骆驼首怪物。嗯,你没有听错,像人的那部分长在了后面,喜欢追着自己的屁股跑。
其他物种我肯定多多少少也见过,这个自不必说。
地精说过,在大珊瑚礁的心脏地带,住着一种极小的猕猴。他说那玩意儿像极了迷你版的独眼。可是,只要一出现独眼的名字,地精的话就很难相信。
“我是过来传递警告的,”巨石说道,“荒原上有陌生人。”
我问了一连串问题。然而,它什么也不肯回答,害我变得暴躁起来。于是它走了。“该死的石头……”
摄踪和他的狗站到了地堡入口处,双双望向劫将。
我听说,宝贝儿已经对摄踪详细审问了一番。具体过程我没有参加,只知道她很满意。
我还和老艾就此激烈讨论过。老艾欣赏摄踪。“让我想起了渡鸦,”他这么评价道,“恨不得能够征用好几百个渡鸦。”
“我也有这种感觉。但正因为他像渡鸦,我反倒觉得讨厌。”但是争论又有什么好处呢?要欣赏这世上的所有人,估计谁也做不到。宝贝儿觉得他没问题。老艾没有异议。副团长也就接纳了他。那我又凭什么唱反调呢?见鬼,要是他当真和渡鸦是一路货色,那夫人可就麻烦大了。
很快就有机会来考验他了。宝贝儿心中酝酿着某个计划。我怀疑这次她要主动出击。目标很可能在铁锈城。
铁锈城。瘸子在此举起旗帜。
瘸子。起死回生的瘸子。我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忘记要把他的尸首给一把火烧了。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这还不算完,更让人感到惊悚的是,起死回生的人,会不会不止他一个?会不会还有人表面看起来必死无疑,实则躲藏在天涯海角,伺机要搞个大动作,一鸣惊人?
一个黑影漫过我的双脚。我回身一看。摄踪已站到我的身旁。“你似乎心不在焉。”他说。我必须承认,他对所有人都是彬彬有礼。
我望向那些紧张巡夜的动物,轻描淡写地回答:“我是一名战士,老了,累了,也迷糊了。在你出生以前,我就已经征战沙场了。可就是连一丝起色都没有看见。”
他淡然一笑,几乎隐晦得看不见。这让我很不舒服。他的一举一动都让我觉得不舒服。就连他那条见了鬼的狗也让我不舒服,即便它现在什么都没做,只是在睡觉而已。看它酣睡的样子,我不免去想,它究竟是怎么一路从木桨城跋涉到这里来的?好像是在完成某种使命。我敢发誓,这狗连进食都是慢条斯理、不慌不忙的。
“要有信心,碎嘴,”摄踪开导道,“她终将覆灭。”话里透着绝对的信念。“她没有统御海内的力量。”
我再次感到惊惧莫名。不管说的是不是实话,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份令人不安的情绪。
“我们迟早要把他们一个个打倒,”他说的是劫将,“他们华而不实,像所有的古老传说。”
猎狗嗅了嗅摄踪的靴子。他望眼下去。我还以为他会一脚把狗踢开。可他却弯下腰,挠了挠狗的耳朵。
“猎狗——蟾蜍杀手。这算哪门子的名字?”
“哦,这是个老笑话了。来自我俩都还很小的时候。它喜欢这名字。所以就保留了下来。”
摄踪似乎心有旁骛。双眼空洞迷离,极目远眺,却始终注视着劫将的一举一动。真奇怪。
还好,他至少承认他曾经年轻过。这里头多少显示出人类的弱点。有时,摄踪和渡鸦这类人举手投足之间的那种无懈可击,反倒让我觉得紧张。
Chapter13惶悚平原
“你!碎嘴!”副团长走到了外头。
“咋?”
“让摄踪接你的班。”离我值岗结束,也只有几分钟而已。“宝贝儿叫你。”
我瞥了一眼摄踪。他耸了耸肩。“去吧。”他说完就站着望向西方。我敢发誓,他就像打开了站岗警戒的开关一样。好像刹那间,他摇身一变,成了个终极哨兵。
就连猎狗也撑开一只眼睛,跑过去东张西望。
离开时,我用手指挠了挠狗的头皮,在我看来,权当是友善之举。可它却咆哮犬吠。“就知道。”我边说,边来到副团长身边。
他似乎心烦意乱。通常情况下,他都是以铁面示人。“怎么了?”
“她突然心生一计。”
哎哟嗬。“啥玩意儿?”
“铁锈城。”
“嘿,太好了!真绝了!这么快就下定决心了!我还以为只是说说而已呢。我敢说,你花了老大力气劝她放弃的吧?”
也许你会认为,在底下生活了这么多年,应该会适应这里的恶臭才对。但是进入地堡的时候,我们的鼻子还是不自觉地发紧难受。把一群人强塞进几乎没有通风设施的地洞里,真叫个惨无人道。
“我确实劝过。可她说‘吩咐下来的事,你们只管做,由我运筹帷幄。’”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靠谱的。”
“她真把自己当军事天才了哩。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意气用事,非要执行什么异想天开的计划。毕竟,异想天开也可能是梦魇的前兆。见鬼,碎嘴。别的不说,瘸子就在那里盯着咱们呢。”
当初就是为了这档子事开会讨论的。沉默和我首当其冲,饱受责难,因为我们是宝贝儿的心腹。我还目睹自家兄弟众口一词、枪口一致对外,这还真稀罕。就连地精和独眼也钻到了一条战线上,要知道在以前,就算看到日头高挂,他们俩都要彼此诡辩究竟是夜晚还是白天。
只有宝贝儿像一头笼中困兽,来回踱步。她有所疑虑。可他们却喋喋不休。
“铁锈城有两名劫将,”我争辩道,“这都是科勒亲口说的。其中一个是我们的老冤家对头。”
“擒贼先擒王,这样就能彻底粉碎他们的战略计划。”她抢白。
“擒贼先擒王?小姐,那可是瘸子啊。别忘了我以前和他交手过,那家伙打不死。”
“不。你不过是证明了,如果下手不彻底,他就能侥幸苟活。你当初就该烧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