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室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让家属进入的, 林枳治疗前期，所有人只能在医院走廊里干等。
林枳这起意外太过猝不及防，所有人都意想不到, 也无法接受, 漫长的等待时间里，每个人都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烤。
父母年纪比较大，祝嘉好说歹说劝着他们去休息, 终于把他们劝走，祝嘉看到父母互相搀扶着离开的背影，眼睛又红了。
哥哥出事, 原来还显得年轻健康的父母一下憔悴了, 透出了被岁月侵袭的脆弱。
祝嘉擦了擦眼睛，转头看向还留在病房外面的另一个人。
叶方淮。
他刚到医院的时候, 祝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叶方淮本人。
叶方淮有着超过年龄的稳重和固执, 他小时候就很能隐忍, 长大了更是习惯将情绪遮掩在一双眼里, 祝嘉基本没见过他失控的样子，还以为这个人是钢铁锻造出的骨头, 不会认输也不会低头。
看到叶方淮跪倒在地上, 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狼狈模样, 祝嘉才在焦躁不安里发现, 原来这个人也没有那么强大。
现在的叶方淮看起来冷静得出奇, 仿佛没有什么能再让他起波澜，但祝嘉更不敢上去和他说话了。
叶方淮好像是一座表面风平浪静、实际上摇摇欲坠的火山, 不知道什么东西就能突然点燃他。
点燃他的后果是什么, 没有人可以预料。
祝嘉纠结半晌, 提心吊胆地开口：“叶哥，你快三天没合眼了，你也去休息一下吧。”
叶方淮没理他。
祝嘉其实也不意外。
叶方淮看着很正常，理智仍在，好像什么都能听进去，什么都能理解，事实上早就魂飞天外了，就剩下了一具躯壳。
白天祝嘉给他递盒饭时，他同样很正常地伸手接了，不正常的是都递到他眼前了，他却没有接到。
他的视线和判断产生了偏差，接了个空，盒饭摔到地上，洒了一地。
叶方淮还很有礼貌地跟他道了个歉。
祝嘉和林漪祝洺却是悚然一惊。
他完全没有再要一份的想法，就像不会饿似的。他们再痛苦也知道要吃饭休息等着哥哥出来，不能在哥哥状况还不明朗的时候自己也跟着倒下去，叶方淮倒像是在默不作声地等死。
这种极端消极的态度让林漪不得不警惕，还是搬出了哥哥，叶方淮才吃了一点食物，也是真的一点，再多他会吐，他的胃好像格外排斥进食这件维持生理机能的事。
只有祝嘉在，他根本劝不动叶方淮，只能自己去休息。
走到半路，祝嘉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
叶方淮低垂着头，手肘支着膝盖，脊背弯出深深的弧度，侧脸过于瘦削锋利，下颌骨似乎能穿透单薄的皮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活气。
他在短短几天就从沉稳从容处变不惊的叶董变成了这样。
祝嘉忽然意识到，叶方淮是真的丝毫没有活着的渴望，或者说本能。
人求生是天经地义自然而然的一件事，就像人没办法自己把自己给掐死，到了某个阈值，人就会自动激发求生的本能。
但叶方淮没有。
他的意识没有错。
哥哥第一次进手术室，医生就让他们签了张病危通知书。哥哥的状况实在太糟糕了，撞他的人是抱着让他死的想法撞过去的，他能坚持到现在才是奇迹。第二张病危通知发下来，叶方淮木然地看了一眼，然后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连续几天不眠不休不进食，再健壮的身体也撑不住他这么消耗，他直接昏了过去，医生只能再给他治，给他挂营养液，等他醒了又给他打镇静剂喂他吃安眠药，因为他抗拒治疗，一睁眼就把针头给拔了，护士又按不住他，只能用这个办法强制他休息。
不知道为什么，祝嘉觉得他治疗的场面像极了被团团围困的、走投无路的兽类。
他被围捕，可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哥哥的状况还是很糟糕，必须得二十四小时紧盯着，哪个指数有变化都得再拉他进一次手术室，又一次手术前，主刀医生急匆匆通知他们，让他们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
至于是哪种准备……不言而喻。
天崩地裂，祝嘉和父母齐齐昏厥，好半天才回过神，才注意到他们身旁多了个人。
叶方淮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过来，手里紧紧捏着张纸，曲起的骨节透着病态的苍白，眼泪不断从他眼眶里掉下来，可他自己毫无所觉，眼神还是茫然失焦的，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手术过后，哥哥的状态还是没有好转。
那个可怕到让全家人闭口不提的字眼似乎真的成了既定的未来，随时都会降临。
祝嘉和父母都受不了，倒是老一辈的爷爷奶奶，忍着痛苦，哆嗦着做起了准备。
几位老人送走了父母，送走了亲朋，送别几乎成为了他们不得不习惯的一件苦差事，现在又要送孙子。
人去世需要注销户口，几位老人不管怎么找，都没有找到哥哥的户口簿和身份证，它们离奇消失了，祝嘉和父母没有去帮忙找，他们不愿意接受这个。
老人家也不再找，坐在椅子里抹眼泪。
祝嘉下意识看向叶方淮，看到他还是跟之前差不多，又觉得或许这真的只是偶然，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哥哥才不会离开，哥哥一定会好起来。
就是不知道叶方淮什么时候能清醒。
叶方淮没准真的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