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亭抬头看了看她，说道：“下去吧。”

    她走到阶下，又一回头，踟蹰地望着案上那一叠批好的奏章。

    “还有事么？”他问道。

    上官玉嗫嚅了一声，收回了目光。但最后还是踏上了台阶，从那一叠批文里面抽出一本来，翻开至某一页：“这里——似乎本该是捌拾万两纹银，而非拾万两——”

    安若亭接过去一看，接着双眉揪结在一起：“不错——正该改过来才是！”

    上官玉又自垂了垂头，退出了宫门之外。

    在掖庭里与其他女官一道用过晚膳，又回到御花园。园里霜叶正红，她扶着廊柱略站了站，才转身往浣溪宫走去。宫里各处的景致并未因安若亭的进入而大作修整，只除了承乾宫改造了一番之外，其余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天边开始现出一弯清冷的残月。籍着幽暗的月光，在紫荷池畔坐了坐。荷叶早已枯了，但叶茎仍萎败地留守在水中。水面有三两只仙鹤在觅食，伴着“哗啦啦”的划水声，而在这寂静的角落听起来，倒像是愈发静寞了似的。

    李君武的生母小慕容妃，生前极为爱鹤，于寢宫苑内亲养了数只，日日亲手喂食，当年老皇帝一见，便遂了她意，将她的寢宫也改名为“千鹤宫”。她死后，千鹤宫便无人居住，但那些仙鹤却仍是一直有人照料。

    浣溪宫与千鹤宫相隔不远，仙鹤们想是从那边飞过来的。只是上官玉有些惊奇，当大周的宫眷被尽数驱逐出宫之后，这些仙鹤们居然还在！

    “小三，小四，别跑远了——”

    沿着荷池走过来一个对着仙鹤大声唤叫的宫女，看样子，竟是跟它们很相熟。上官玉从亭下站起，走到亭外光亮处，那宫女越走越近，就着庭园灯光，已是能看得清她恬淡安宁的笑容。

    “你是——”

    上官玉出声相问。这宫女好生面熟，隐约在哪里见过。宫女一见她，微微一讶，接着便停步施礼：“您就是洛昭训吧，我是千鹤宫的宫女，我叫盈紫。”

    “盈紫？”

    哦……上官玉想起来了！老皇帝甲子大寿的那一晚，在宫里她是有见过她的。还是她先告诉了她姬百合会在宴会上献舞的消息……只是，没想到她居然还留在宫中。

    “盈紫，你怎么会在这里？”上官玉一脸平静地问。

    盈紫嫣然一笑，指着湖里的仙鹤向她解释：“浣溪宫以前没有住人，小三小四总爱到这里来戏水，如今有洛昭训在，盈紫跟它们说了很多次，可它们就是不听，如今打搅了昭训，真是对不住了……”

    上官玉闻言点头道：“无妨，我也是极喜爱它们的。”

    “昭训既这么说，那盈紫就多谢了！”

    “不必客气。若有空，便上浣溪宫来坐坐。我偶尔也有些无聊，咱们可以说说话。”

    “要是昭训不嫌弃……”

    上官玉当然不会嫌弃。先不说曾经已对她颇有好感，但说现在，在这熟悉的宫廷却又陌生的人群里，能遇到一个故人，那心里头的感受自是又不同的。何况，她又是李君武亡母宫中的宫女。一想到这点，上官玉就觉得有条无形的线将盈紫和她牵到了一起似的，在两片空气之间，总算有“李君武”三个字让她们有了个交结点。

    当然，盈紫是不知道这一切的。相处了月余，她也只知道上官玉叫“洛鱼”，入宫前是个医者。

    “飞雪宫的宣妃娘娘好像病了。”

    这一日用罢早膳，盈紫与她同在紫荷池畔的凉亭下喝茶。聊了会儿药典医经之后，盈紫忽然指着园子南面，这样说道。

    “什么病？”上官玉漫不经心地问了句，然后低头细品着杯中花茶的清香，——“昭训”不过是个七品官员的身份，在宫里没有资格享受上了等次的茶叶，她便从园子里摘了些鲜花来自制了些花茶。

    盈紫也喜欢喝。她执壶自斟道：“听你方才所说，应像是血气不足之症。”

    “皇上没唤太医去开方子么？”

    “……皇上不大理会宣妃。”

    “哦？”上官玉拂了拂茶面，略为讶异。

    安若亭的后宫并不热闹，总共也就只有这宣妃与丁香两个。和亲过去的李婉仪早已没有了踪影，据说，在安若亭攻入幽城之前，就已将她打入了冷宫，永居在东欧。这的确像是安若亭会做的事，因而暗自为她垂了一夜泪之后，到了天一亮，上官玉竟也是无法可想。

    不过，这个宣妃她也没见过。

    “宣妃娘娘性子要强，皇上冷落她，她也不肯去告诉皇上，就这么拖下来，这两日病情就加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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