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三人并不在意沐喜的训斥,花生甚至伸舌头吊眼睛的对沐喜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嘻嘻哈哈各自回屋换鞋去了。
木生出了一身的汗,只觉得通体舒畅,但是进屋看见摊在桌子上的《千字文》,不觉又皱起了眉头:就那么薄薄的一本,怎么就这么难读通呢?读书真不是个容易差事。
换过鞋,坐在床边发愣一会儿,顺手又把书拿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咦,舌头怎么不打结了?这些字看起来也没那么横七竖八了,”木生读到一半才猛然发觉,自己竟然不磕巴了。他凑着窗户透过来的微光把下半部分也读完了,竟然真的不磕绊了!
“大秀才,该喝汤了。”爷爷乐呵呵的走进来,见木生正举着书凑在窗口看,慌忙的就要从口袋里掏火柴,“这孩子,咋不点灯?把眼熬坏了咋办?”
木生笑嘻嘻说:“爷,我就看了一会儿,熬不坏。不用点灯了,咱喝汤去。”
这顿晚饭木生吃得特别香,心里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就像干成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儿似的,等放下饭碗,脑子里才灵光一闪,冒出“成就感”这个词来。
原来这就是成就感啊,木生暗想。
“你看这孩子,才去学馆一天都魔怔了,下午憋在屋里,这又傻笑啥呢?”二叔指着木生说。
木生嘿嘿笑出声来,挠挠头说:“我琢磨明白一个事儿,念书的事儿。”
吴氏见侄子进学堂一天就铁了心要读好的样子,心里便有些疙瘩,这就意味着,一年之后,木生说不定就能超过谭球,麦生去学堂就算了彻底泡汤了,听自己男人这么说,也跟着酸溜溜的说了一句:“我看木生这是要成大才了,咱们老谭家莫不是要出个进士吧?到时候可别忘了你这俩在家赶驴车的兄弟啊,木生。”
没想到花生却伶牙俐齿接话说:“我才不赶驴呢,要赶就麦生去赶,我要当木匠,造箱子。”
吴氏脸上一沉,狠狠的剜了花生一眼。老二谭俭见媳妇又犯了毛病,懒得跟她理论,干脆饭碗一推走了。
谭勤夫妇当然听得出吴氏是在指桑骂槐,但是还能说啥呢?自己儿子读了书,总不能得便宜还卖乖吧,只能假装听不懂,继续闷头吃饭。
木生好歹有颗十六岁的心,自然也听得出二婶话里有话,尴尬地站起来,挠着头说:“二婶,进士不进士的,八字都没一撇呢。我吃完了,先回屋了。”
麦生和花生也觉察氛围不对,也随着木生都溜了出去。
见孙子们草草的离席,一直没说话的谭木匠开口了:“今年我们爷仨多找点短工干,再穷,也得想法儿让娃们念书。”
吴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其实她就是容易急火攻心、口不择言。爹这么一说,倒让她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普通庄户人家,谁家能供给得起仨孩子呢?明明木生是长孙,先去也是理所应当。
这么一想,又堆起笑脸说:“爹,我就嘴上说说,你别多想,木生肯读书,那是咱家的福气,要是中了进士,我就是进士的亲婶子,多好的事儿。”
那边谭勤听见爹说多找短工却忧心起来,也开口说:“我今儿听别庄上的人说,今年恐怕是四五月里出徭役,按规矩,咱家得出俩人,哎,这要是跟麦收赶在一块,可咋办?”
“咋办?该咋办咋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谭木匠却并不发愁,干脆的堵住了儿子的话,“想当年,我跟你爷爷出徭役,你娘带着你们哥仨,不照样把麦收到家。”
杨氏笑道:“我这辈子就没见过像娘那么能干的人,可惜我来咱家两年,娘就走了。”
谭木匠一边起身一边说:“你娘也不是能干,她就想争那口气,不愿让外人看笑话。我看木生现在就有这个劲头,有了这个劲儿,啥事儿干不成?”
几个大人围着桌子说话的时候,木生已经躺进被窝了睡着了。毕竟还是个十岁的孩子,早上起得早,又用了一天的脑子,进屋看了两遍书眼睛就已经睁不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木生还是天未亮就爬了起来,院子里都是雪,他就点着灯在自己屋里边走圈。
听见爹娘那屋的门一响,木生就钻出来告诉杨氏:“娘,我今儿要早点走,路上有雪,耽搁时间。”
杨氏看看满院子的积雪,忍不住又嘀咕两句:“这大冷的天,还得跑三里多路去学堂,这不是遭罪吗?也不用去这么早吧?”抱怨归抱怨,抱怨之后,还是洗手做早饭去了。
吃了早饭,沐喜果然拿出一顶玄青色的新帽子给木生套在头上。木生从木料房里拿了根棍子当拐杖就沿街往西走了。
“你咋来这么早?”栗辉听见木生在大门外叫他,嘴里衔着半个没吃完的馒头就出来了。
“我有点事儿要请教你,晚了怕来不及了。”木生开门见山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