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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球和木生做邻座半年有余,两个人的交流却是寥寥。谭球找木生说话,木生就跟刚睡醒似的,总要过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有时候回的话也驴头不对马嘴。
谭球恨得牙痒痒:我不就是打架没打过你,没考过童生吗?就要受这样的侮辱!
很多次,谭球握紧了圆乎乎的拳头,想要把木生暴打一顿出气。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儿,一见木生,那股要清算的豪气就莫名没了影儿。转而朝找那些懵懂小娃们的茬儿,撕坏他们几张纸啊,弄断他们的笔啊之类。小娃们面对谭球的魁梧身躯,敢怒不敢言,即使有胆儿大的,哭哭啼啼的朝韩先生告状,谭球也不过是挨几下板子,虚情假意认个错。
这样的惩罚,对于谭球已经是家常便饭,前脚受罚,后脚依旧故我。
木生十分瞧不上他这副欺软怕硬的样子,更加懒得搭理他了。
大雪过后,天未大亮,木生就匆匆往学馆赶了。因为等太阳出来,冰雪融化,路会更难走。
木生找了一截木棍拿手里拄着,一步三滑的走在路上。北风掠过光秃秃的田野,直接灌进木生的脖子。木生只好把头上的帽子勒紧,低头弓腰的顶着风走。
“哎,这天儿真他娘的冷,还是被窝里暖和。”背后有说话声。
木生没有回头,仍旧闷闷的往前走。
“木生,我听说一个稀罕事儿,你想听听不?”谭球脚底打滑的赶上来,一脸八卦的问木生。
“不想。”木生冷冰冰的说。
“不想?你家的事儿也不听?你姐的事儿也不听?”谭球反而放慢脚步,落在木生后面,不紧不慢的说。
木生果然站住了,回头从头到脚把谭球看了一遍,木着脸问:“什么事儿?”
谭球见木生站住,故弄玄虚的朝四周看了一圈儿,压低声音说:“趁这儿没人,我就给你说吧,我娘说,你姐就要定亲了,嫁给一个三十多的老光棍,都快跟你爹一样大了,唉,你姐真是命苦,咋就克夫呢,人家都不敢要……”
没等谭球说完,木生已经两眼冒火,俩胳膊猛地伸出来,对着谭球肩膀就是用尽全力的一把。
谭球像个西瓜虫一样四肢朝天倒在地上,甚至还屁股着地在冰上打了个旋儿。
“谭木生,你推我?你给我等着!你看我起来打不死你!别以为你是童生,我就不敢揍你!他娘的,我忍你一年了,今儿我豁出去了!”谭球冷不丁被推得摔个屁股蹲儿,倒在地上高声叫嚣,无奈脚底直打滑,站了几次都没站起来。
“长舌妇!”木生俯身看他,满脸鄙视厌恶,拔脚要走。
谭球干脆两腿也不蹬了,坐在地上气急败坏的朝木生的背影喊:“你他妈说谁是长舌妇?谭沐喜就是克夫,就是要嫁老光棍……”
木生白了脸,把书包往雪地里一甩,气势汹汹的返身回去……
木生先到了学馆,韩先生见他身上沾了不少泥,只当是路上摔倒了,并未过问。过了一刻钟,谭球也滚得跟个泥人似的进了屋,脸上还带着一块显眼的淤青。
韩先生纳闷:这两人是掉泥沟里了?
木生如今是韩庄学馆里三个童生之一,韩先生见他学得快,干脆把三个人编成一组。今天窗外是大雪,为了应景,就让三人以《雪》为主题赋诗两首,散学时交于他点评。
木生看看外面白皑皑的雪,这些烦人的雪啊,除了把人冻得缩头缩脑,再没有别的用处了。赋诗?赋什么?有什么好赋?
不到一个时辰,另外两人不但做好诗,还誊写好了。韩先生从幼童组儿检查课业回来,见木生仍两眼发直瞪着眼前的白纸,不由得站在旁边皱眉咳嗽。
谭球捂着脸上的淤青怨恨地看过来,心里暗自祈祷韩先生劈头盖脸的打他几十板子,好把自己今天挨的揍抵回来。可惜,韩先生一咳嗽,木生就回过神来了,尴尬的看了韩先生一眼,起身低声说:“学生尚未思虑成熟,请先生宽限一日。”
韩先生面露不悦,但最终还是勉强朝木生点了点头。散学时候,见木生心事重重的出门,一个人摇头轻叹:“谭木生啊,什么都好,就是心事重。”
你越是害怕的事情,它就越容易成真。果然,木生到家,从娘那里看到的是点头和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