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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夫得到他的房子,但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富,反而更穷了,惹他发火的恰好是他的房子。按照我所理解的来看,莫摩斯反对密涅瓦所造房子的理由是言之凿凿,令人信服;他说密涅瓦“没有把它造成一座可以移动的房子,如果可以移动,就好躲开坏邻居”。这种反对意见依然成立,因为我们的房子端的是一点儿也不实用,与其说我们住在里头,还不如说被关押在里头;要躲开的坏邻居,恰恰是我们自己可鄙的“自我”。我知道,在这个镇上,至少有一两户人家,他们差不多盼了一代人时间都想把郊区的房子卖掉,迁到村子里去住,无奈一直未能如愿以偿,唯有一瞑不视,才能使他们彻底解脱。
就算大多数人最终能够拥有,或者说租用具备各种改进后设施的现代化房子吧。文明虽然一直使我们的房子得到改善,但它并没有使住在房子里头的人同样得到改善。文明打造了一座座皇宫,但要打造贵族和国王,可不是那么容易。如果文明人的追求并不比野蛮人的追求更有价值,如果文明人所花去的一生中大部分时间,只是去获得那些粗劣的必需品和舒适的生活享受,那么,他为何非得拥有比野蛮人更好的住所呢?
但是,那些贫穷的少数人又如何过日子呢?也许人们会发现,有一些人的外部境遇比野蛮人好,别的一些人的外部境遇则成正比地比野蛮人差。一个阶级的奢侈和另一个阶级的穷苦是互为消长的。一边是宫殿耸立,另一边则是济贫院和“沉默的穷人”。修建金字塔亦即诸法老陵墓的百万劳工,只能靠大蒜过活,死后也不见得会像模像样地得到殓葬。石匠给宫殿修飞檐添彩,夜晚也许就回到远不如印第安人棚屋的窝里。有人以为,一个常常显示文明的存在的国家里,绝大多数居民的生活状况,可能不至于降低到如同野蛮人的生活状况那样,这就大错特错了。我说的是那些落魄的穷人,此刻还没有谈到那些落魄的富人。要了解这一点,用不着往远处看,只消看看我们铁路边上到处都有简陋小木屋,恐怕是毫无文明改进的角落罢了;我每天散步时都看到,人们都挤在小窝棚里,整个冬天门都敞着,为了透进一点儿阳光,看不到有什么取暖火堆,那只能存在他们的想象之中。无论老年人和年轻人,他们的躯体由于长期挨冻受苦养成了蜷缩的习惯,所以永远地变了形,他们的四肢和功能也得不到正常发展。当然应该公正地看待这个阶级,正是由于他们的辛勤劳动,许多使这一代人享有盛名的工程才得以完成。在英国这一世界特大济贫院里,名目繁多的技工们的状况,多少也是如此这般。要不然,我就给你说一说爱尔兰的情况吧,爱尔兰这个地方,在地图上标出为白人居住的开明地区。不妨把爱尔兰人的身体状况和北美洲印第安人,或者南太平洋岛民,或者任何别的因为没有跟文明人接触而未退化的野蛮民族的身体状况比较一下吧。但是话又说回来,我毫不怀疑,野蛮人的统治者和文明人的统治者是同样聪明的。他们的状况只能说明,何等肮脏的东西是可以和文明并存。现在我几乎不必提到我们南方各州的劳工,这个国家的主要出口产品都是他们生产的,而他们自己却成了南方的一种主要产品。不过,别扯远了,我还是只谈谈那些中不溜的人吧。
大多数人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一所房子究竟是个什么样,他们原本不应该穷,实际上却穷了一辈子,仅仅是因为他们心里老想自己得到一所跟邻居住所一个样的房子。好像一个人只能穿裁缝给他量体制作的衣服,或者,由于逐步地甩掉了棕榈叶帽子或土拨鼠皮帽子,他就抱怨时世艰难,因为他实在没钱买一顶皇冠!要造一幢比我们住的房子更方便、更豪华的房子是有可能的,但是大家承认,那样的房子反正谁都买不起。难道说我们应该老是在琢磨如何寻摸到更多的这类东西,而不是有时候应该满足于少寻摸一些东西吗?那些可敬的公民,竟然如此正经八百地言传身教,开导年轻人要在老死之前多多置备些富余的乌亮的皮鞋啦、晴雨伞啦,还有空荡荡的客房,来招待空想中的客人,这行不行?我们的家具为何不可以简单一些,就像阿拉伯人或者印度人的家具那样呢?我们将民族的救星尊称为来自天国的使者,给人类带来神圣的礼物,我们想到他们时脑海里却怎么也想不出他们身后还紧跟着什么随从啦,或者什么满载时髦家具的车辆啦。或者,有人说,既然我们在道德上和智力上比阿拉伯人高出一筹,那么,我们的家具就应该比他们的更为复杂,我要是同意了以上说法——这种同意岂不是怪得出奇吗?——那又会怎么样呢?目前,我们的房子里头堆满了家具,简直脏乱不堪,一个好主妇宁可让大量家具堆成垃圾堆,早上的活儿万万不可撂在一边不做。早上的活儿啊!在奥罗拉的灿烂霞光里,在门农的美妙琴声里,世人早上的活儿该做些什么来着?我们的案头上有三块石灰石,每天尚且还需要给它们掸去尘埃,简直把我吓坏了,而我脑海里的家具至今还没有掸去尘埃,于是我在一气之下把它们扔到窗外去了。那么,我怎样才能拥有一所带家具的房子呢?我宁可坐在露天,反正草地上不会尘土成堆,除非人们已在那儿破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