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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院里寂静无声,待到引路的家仆推退尽,四下便只剩了明荧灯盏,在路旁发出隐约噼剥之声。
裴真意面色已全然和缓了下来,正垂眸轻轻捏着沉蔻手指,两人一道朝着门房内走去。
不能总是靠她来安慰,也不能总是让她感到担忧。裴真意想着,眸底原本纠缠的思绪又散去了些,一时只剩下了一片清浅缠绵的柔软。
她拉了拉沉蔻的手,将人拉入房中,而后慢悠悠开口道:“我确实是不喜欢这里,也极为厌恶元霈,不过你不用担心。”
她说着,伸手将门关上,拿起火折子点燃了桌上小巧精致的琉璃灯。
客房不比她往日里所处的偏楼,这里的一切事物都是为了接待元府贵客,于是那羊角琉璃灯映照下的各处都显得分外奢艳迷离、冷香摇曳。
裴真意眼底映入了跳跃的流光,她将手中火引盖灭后,才继续缓缓说道:“你不必太过忧虑——我并不是时时都如此苦大仇深,如此略显沉闷也并非本意。我只不过是太排斥此地、却又常常不知如何是好。”
“但这一切很快便能水落石出,你我很快也便会离开川息。”裴真意说着,眸底带了些意味纠缠难清的光点,看向沉蔻:“你的一切都很好。我排斥许许多多人,却唯独并不愿放开你。不论今时或是来日,只要你一日不腻烦、一日不离开,对于你我都定不会辜负。”
沉蔻见她这样认真地说着,一时平日里惯常微阖着的眼眸都定定地睁大,纤长睫毛轻颤着,眼底映出裴真意的身影。
一番简短却深入的剖白后,二人沉默须臾。彩琉璃面下的灯光微微闪了闪,一时映照得二人眼底浮光微动。
“——说这么多,便只是想告诉我你喜欢我嘛。”半晌后,沉蔻再开口时又已是笑意盈盈,方才的微讶全然不见:“我知道的,早就知道。”
“这便是胡言乱语了,”裴真意见她神色欢愉,一时便也禁不住微微笑起来,打趣道,“我最多不过是今日才同你正经言说此事,谈何‘早便知道’?我看该是我早便知道你爱慕我才是。”
她语调虽轻缓,却总还是带了些这两日都少见的愉悦,一时衬着眼底光色与笑意,令沉蔻无端见之入迷。
“嘁。”须臾晃神后,沉蔻斜斜翻了翻眼睛,笑道:“你就美吧。”
说完后,她眼底流光微转,靠近间伸出蔻色指尖捏了捏裴真意脸颊,笑而补道:“我看你也没什么好美的,谁还不知道你是对我一见钟情?我爱慕你我敢承认,你悄悄喜欢我却还憋着不说,实在是可羞可羞。”
“谁便说过,喜欢谁就一定要让谁知道了?”裴真意被她突然捏了一下,却也并没有多余的反应,只仍旧漫不经心地叠着脱下的短褙,顺口回驳道:“我便不说,也是没有什么可羞的。”
她将自己那件叠好,又伸手拿过一边沉蔻那件绣了浅金竹叶的薄褙,叠放在了一处。
“哎,你看,你自己便也承认——可不是早就喜欢我了?”沉蔻听她这样辩解,噗嗤一声便笑了。
她坐在床沿上,晃着腿的动作波及到了身旁,将裴真意方才叠放好了的衣衫又给弄散。
这对话又回到了原点,裴真意好笑地摇了摇头,拍了拍她腿示意她不要乱动:“好好好,那便是如此。”
许久没同人饶舌斗嘴开过玩笑,一时裴真意还当真有些不习惯。但她却早禁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心下也不由云开月清。
……
一番规整后夜已过亥,元府内更漏声点点传来,客院里静而微凉,偶有虫鸣。
但裴真意知道,便只有客院是如此。那更远的其他几个院落,此刻必然仍旧笙箫齐鸣。
沉蔻站在廊外取水处捋起了半截衣袖,正贪凉淋着胳膊,远远便传来了沥沥水声。
此刻沉蔻不在近前,裴真意便微微垂下眼睫,指尖点在叠放好的那件轻衫上,微微揉着那处的浅金绣纹出神。
虽说如今确已不再像先前那般近乎执念地在意,但她心下到底还是有着疑云与忧虑。
到底是一条长而不见源的线,而线的那一端,牵着她自幼最珍视与最恐惧的一切。
有些事情虽可淡化,却到底永不可磨灭。裴真意看着沉蔻的方向,一时默默出神。
直到远远传来脚步声,自廊庑之外来了群着藏蓝短褂的家仆。一队人声势虽浩大,动作却格外轻盈,若不是那被灯盏拉长了的一道道影子幢幢交错、在地面与高墙上晃动,一时还当真教人难以察觉。
而从那队家仆步入廊中的第一刻起,沉蔻立刻也抬眼看了过去,眼中满是防备。一时只见那长长一队人皆各自捧了只锦盒,最末的一个还捧了一抱画卷。
裴真意微微眯起眼盯了片刻,起身绕到了房内屏风之后。
“我家主人有言,这些皆是贵客之物,今谨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