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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煜返回钧天之境时又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因着是深夜离开了魔界,抵达钧天境时恰好也是深夜。钧天境被夜幕所笼罩,飘来一阵淡淡的桃花香。他跳下火凤,一转身便差点与陆一行撞了个正着。
玄煜:“……”
他很想跳起来指着陆一行的鼻子吼一句“大半夜默不作声站在那里是在修魔吗”,好在他忍住了。他只是下意识揉了揉下巴,轻咳一声:“很晚了。”
陆一行依然不说话,竟然淡定地点了点头。
玄煜不禁抬头看了看天——真的很晚了。钧天境的时辰随凡间而变化,夜幕漆黑一片,能看见的一点光亮只不过是钧天殿内点起的值夜的烛火,还有蜿蜒曲折的小路两旁星星点点的昏黄琉璃灯盏,朦朦胧胧的光晕将陆一行的眉眼也晕染得朦胧起来,像是笼罩在一层雾里,看不太真切。
玄煜:“……有事?”
陆一行又点了点头:“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应该和你谈谈。”
他的神情不像平日里那般随和无拘,甚至也少了谈笑风生的潇洒不羁。他低垂着眉,俊美的面容在朦胧的烛火中显得有些冷寂,仿佛有一层霜凝在了上面。他轻轻抬了抬手,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坛子:“喝一杯。”
玄煜:“……”
他别无选择,只能与陆一行并肩踏入桃花林里。钧天殿后面有一片绵延不绝、宛若锦缎烟霞一样的桃花林,随着二人的踏入,无数浅粉色的花瓣打着旋儿落在两人的头上、肩上,为仙君统一穿着的白衣平添了几分红尘之气。无数残花在二人足下发出极轻的碎裂声响,愈发显得钧天境的夜晚静谧起来。
玄煜几乎两日没有合眼了,此刻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可陆一行一看便是在此等候多时,他不得不打起精神,竭力调动起自己今晚接收了过多信息量的大脑来思索——陆一行这是发现了,还是单纯来找好友叙旧?若是喝酒,如何才能掩盖?他又该怎么解释出现在妖魔战场帮助“玄煜”的事实?
两人走到一方小小的石桌前相对而坐,陆一行不知从哪掏出两只酒杯摆在二人面前,将那坛酒放在中央,他微微一笑:“这是二十年前的‘桃花酿’,帝君向我要了几次我都没给,今晚便宜你了。”
玄煜为了不被他看出什么端倪,只能强忍睡意正襟危坐,默然不语地看着他为二人斟满酒:“自你来镇守钧天境,我二人很久没这样聚过了,今夜一醉方休。”
玄煜接过那只酒杯,一面盘算如何偷偷倒掉,一面不动声色:“说吧,什么事。”
“不急,先干了这一杯。”陆一行笑道,“紫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沉不住气?”
他注视着玄煜,玄煜拿着杯子在手里转了两圈,酒液微微摇晃闪烁着盈盈的光芒,酒香扑鼻而来,带来微醺的惑人之感,让玄煜本就不甚清醒的头脑愈发带了几分醉意。
这酒如果喝了,恐怕玄煜就要在这里躺到日上三竿了。
玄煜谨慎地把酒杯放回原处:“你还是先说说什么事。”
陆一行却不肯直言,只挑眉轻笑:“紫微今天有些反常,你不是说桃花酿是你最喜欢的酒吗?我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弄来这一小坛……还以为你会很喜欢。”
玄煜:“……”
不知是不是他多想了,他总觉得陆一行是个比叶扶风更难揣测的人。叶扶风虽然沉默寡言,死板又有些木讷,对一些小事譬如开门关门上意外的执着,但玄煜至少可以从他的眼神里分辨出细微的差别。可眼前这位陆一行……
英挺的眉微微上扬,凤目里满是笑意,唇角勾起一个不羁的弧度,整个人都显得随性而自然,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端倪,但偏偏就仿佛话里有话,像是他察觉到了什么,却又深藏在那漫不经心的神态之下。
浪子只是外表罢了。
玄煜微微皱起眉,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桃花酿不甚辛辣,于是他仰头一饮而尽,心想过了数百年的时间,他的酒量多少也有些长进,何况是这样温和的酒……于是他把空了的酒杯放回在石桌上,眼看着陆一行也一饮而尽,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玄煜不得不承认,这种入口清爽、带着丝丝甜意的酒更适合他,于是他没有阻止陆一行斟第二杯。
“你醒来就离开了,着实吓了我一跳。”陆一行笑道,“你去做什么了?”
玄煜正注视着从酒坛中倾泻而下的琼浆玉露,下意识张口便想答“去魔界了”,但随即便反应过来——紫微仙君突然现身妖魔战场并说了那样一番话,等于在主动破坏仙妖联盟,这等大事不可能过了一天一夜之后还未被仙界所知晓。陆一行一定已经知道了,只是在等他说出来。
玄煜晃了晃那杯酒,平静道:“帝君打算如何处置我?”
陆一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看着玄煜又一饮而尽杯中酒后才笑道:“没打算如何处置,只是叫我多看着你些。因为这次你运气够好,妖王项西雀竟然送来了一封加急信件,表示你如此行为是情有可原,他也并不希望你受到处罚,更不希望仙妖联盟因此破裂,于是此事就这样压了下来。”
玄煜早已了然于胸——项西雀是他最好的护身符,于是他微微点了点头:“妖王有心。”
“有心?我看不只是有心,而是有意吧。”陆一行又为二人斟满酒杯,桃花酿微暖的酒香缭绕着两人,带来一股淡淡的、清新的气息。玄煜不禁有些走神,他想起了叶扶风第二次为自己渡气时唇齿间那股清新的草木气息,就像这坛酒一样……让人微微有些迷醉。
“项西雀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陆一行的声音把玄煜从片刻的走神中拉了回来,“他从一只妖力低微的西雀开始修炼,修成人形只用了二十年,成为妖王只用了三年,而且他手段狠辣,行事素以雷厉风行着称,和玄煜一样睚眦必报,对你如此手下容情,恐怕只能说是另有所图了。”
玄煜随口道:“还能图什么?”
项西雀那封信还压在他的袖子里,想起上面的话,玄煜不禁又轻轻蹙了一下眉。陆一行道:“除了情之一字,我想不出其它了。”
玄煜收回目光正视这位天府仙君陆一行。陆一行从前与他几乎从未接触过,他只听说是个放荡不羁爱自由的仙君,喜欢和散仙一样游历四方,几十年也不回天庭一次。他想起自己先前断言项西雀必会因叶扶风而退兵,但叶扶风却不甚理解的模样,不禁心底微微叹了口气——看来这位天府仙君,也是懂“情”为何物的。只有爱过的人才会明白那种奋不顾身的感觉,一切界限、束缚在情字当头下通通都成了过眼云烟。
“看来你懂。”陆一行瞬间就看懂了玄煜的眼神。他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不会懂,紫微。毕竟……”
他想了想,还是说了下去:“毕竟你不应该明白这种感情。”
玄煜:……什么意思?“叶扶风”不应该明白什么是“情”?为什么?陆一行仿佛又一次话里有话,难道他在暗示十四仙君中唯有“紫微仙君”不会拥有“情”?
玄煜皱了下眉:天府仙君陆一行应该是紫微仙君叶扶风的至交好友,为何不说明白?还有什么事情藏着掖着?难道这个朋友也不是真心的?可他先前出现在凌霄宝殿之上,分明又是来救叶扶风的……
玄煜谨慎地说道:“我的确不明白。”
“是吗?”陆一行微笑,“那你为何说出那样一番话来促使项西雀退兵?”
玄煜默然片刻:“我只想救玄煜。”
陆一行似乎怔了怔,片刻没有说话。直到又两杯酒下肚,他才缓缓开口:“你对魔尊是认真的?”
玄煜:“……”
“我不这样问你。”陆一行盯紧了他的眸子,“你觉得玄煜是个怎样的人?”
玄煜:“……”
他自己当然是个丰神俊秀、文武双全、十全十美的人……这还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