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独石口不过大半日行程已到了坝上,坐在马车里挑着帘子向外望去,只见天蓝欲滴,碧草如翠,云花清秀,野芳琼香,连日来压在胸口的郁闷稍减,索性将头也探出窗外,好好的感受这沁人心脾的气象万千。
前面张公公打马回转,笑眯眯的在车子前勒住了马,翻身跳下,上前打了个千,回道:“福晋,万岁爷下旨要在前面安营,如今圣驾已停下来了,爷让奴才来知会福晋一声,也下车散散。”
我笑说道:“万岁爷真是好兴致,公公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景色如此秀丽。”
张公公满脸堆笑的躬身说道:“回福晋,这里是塞罕坝,再望前头去,就是木兰围场了。”
我点了点头,扶着巧云下了马车,张公公也忙上前来搀扶。
晚上吃过饭,我便在外面草地上随意坐了,巧云侍立在一侧,我看她也累了一日,让她不必拘礼,随便坐,她却只说并不累,仍旧站着,当下我也不再勉强。
仰首望着皓月当空,满天星辰,夜色清冷,凉风习习,竟然丝毫没有暑热的感觉,以至于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远处篝火映红了半边天空,欢声笑语不绝于耳,遥遥的看见一抹明黄高高在上,众位随行的皇子及王公大臣蒙古亲王,侍卫奴才,丫鬟太监簇拥在四周,觥筹交错中处处透着盛世之象,我却莫名其妙的感觉高高在上的康熙皇帝心里是孤寂的,就像我一样,只是一个看客,看着满目的繁华热闹,却并不开心。
我是看客是因为我自始至终以路过的身份自居,无法融入他们,而他是因为那个位置,所谓高处不胜寒,拥有了绝世的尊贵与权利,就要忍受绝世的孤独,如果说周围那些人不怕他,绝对是假的,即便是他的亲生儿子,对他怕也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再想想他后来囚禁十三阿哥于潮湿阴冷的养蜂夹道,手段之冷酷,果然是天家无情,我不禁打了个冷战,寒意毫无来由的蔓延至全身。
巧云眼尖,看到我浑身颤了一下子,忙弯腰说道:“福晋,是不是坐久了觉着凉?”
我胡乱点了点头,扶着巧云的手站了起来,“回去吧。”
因左右无事,我便让巧云找出我先前做了一半的针线活计,端午前答应十四阿哥给他做一个香囊,时间却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当初的逞强现在只余后悔不迭,龟速的女工,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坐在灯下,执着绣了一半的荷包出了会子神,样式绣花颜色都是我自己设想的,只是不知道以我一个现代人的审美观做出来的东西入不入得了他的眼。
一针针的穿过玉色的锦缎,心思却并不在这针线上面,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在灯下为丈夫缝制这无聊又无趣的东西。
前几日八福晋的话又浮上心头,她催着我抓点紧,尽管我一直都在逃避,可是深知终究会有逃不过去的一天,不管私底下如何,我终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他是我的丈夫,或许有一天,我就会有他的孩子,到那时,我该怎么办?是仍旧守着自己的爱情还是向命运屈服?
等一切都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方,枯守着支离破碎的一切还有意义吗?豪情时我总是想大丈夫宁折不屈,可细细想自己早不知道折了多少次了,只是感觉已经麻木了,连自己都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自己是透彻还是糊涂!
突然指间一阵刺痛,我啊了一声,回过神,只见一滴殷红的血珠在苍白的指头上明艳无比,一旁铺床的巧云听见我叫丢了东西就跑了过来,“福晋,怎么了?”
我放下手里的针线,摇头道:“没事,忙你的去吧。”
巧云看出我心思不在针线上,轻声说道:“要不奴才服侍福晋歇了?”一边问一边只拿眼看我的神色。
我想了想,道:“也好。”
巧云服侍着我卸了头饰,散下了头发,说道:“奴才先去看看沐浴的水烧好了没有?”
我摆摆手道:“去吧。”
巧云后退了几步,掀开帘子转过身刚要走出去,却跟人撞了个满怀,帘子外十四阿哥扯着嗓子喊道:“不长眼的奴才。”
我闻声回过头去,已看见巧云扑通跪在了地上,由于惊吓过度,声音都变了,磕头如捣蒜的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十四阿哥趔趄着站在门口,显然是醉了,一只手里提着一个酒壶,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抡着,摇摇摆摆的有些站不住,我三两步跑上去扶住了他,向巧云说道:“你先起来出去吧。”
巧云骇得脸色苍白,已是哭了,说道:“谢爷,谢福晋。”
十四阿哥显然喝了不少的酒,浑身酒气冲人,我不禁皱起了眉头,扶着他在榻上坐了,夺下他手里的酒壶,掏出帕子给他擦着,“十四爷高兴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喝这么多酒,明日又该头疼了。”
有时候总是想,我们若是朋友,兄妹,该有多好!
他仰着脸眯着眼望着我,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声却甚是苦涩,笑着笑着突然滚下泪来,“你说我高兴?我高兴?对,对,所有人都以为我是高兴,我高兴。”
我看他这副样子,心中大骇,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伸手又捞起了一旁的酒壶,仰着脖子又灌了一气进去。我狐疑的盯着他,心中越来越凉,低声问道:“是湘君,是湘君去了,对吗?”
他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会,又扬起脖子灌了一气酒,“难为你还记得她,都是皇阿玛逼的,都是皇阿玛逼的。”说着语调已变为哀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