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袁彬与樊忠的关系有点复杂,“酒逢知己千杯少”和“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两种情绪互相交织,而在心情最低落,迫切需要酒的时候,一位知己兼情敌拎着酒坛主动找上来,樊忠能怎么办?
一坛酒,在两个人的手上传来传去,袁彬喝一口,递给樊忠,樊忠再喝一口,再递回去,两人轮流喝着。
“东直门有一家羊肉店,店里卖的羊杂碎味道很不错,尤其是羊脸肉,剁碎了再掺点蒜汁一拌,一斤羊脸肉能下五斤酒。”樊忠眯着眼闲聊,神情满是憧憬。
袁彬很随性地道:“那咱们就去东直门,虽然有点远,但能吃到正宗的羊脸肉,远点儿也值,正好再买两坛酒,咱们喝个痛快。”
樊忠想了想,马上起身道:“说走就走,找个车马行,雇辆马车去东直门。”
一口吃的,横跨半个京师城,袁彬和樊忠却甘之如饴。饕餮之乐,外人无法理解。
两人说走就走,果然雇了辆马车直奔东直门而去。
东直门内一片鸽笼般的民宅,泥泞坑洼的窄巷内,有一家不起眼甚至连招牌都没有的小店,小店门脸不大,里面冒着氤氲缭绕的蒸汽,客人也不多,店伙计托着腮正在桌边打盹儿,听见门口的动静立马睁开眼,然后露出热情的笑脸。
“樊爷,您可有日子没来啦!”店伙计热情地将二人引入店内,顺手用布巾擦了擦凳子。
樊忠显然是熟客,眉眼不抬地淡淡道:“这是我兄弟,姓袁,拿手的招牌先切两斤,的是酒,先上两坛来,要上好的烧刀子,敢掺水就把你这破店砸了。”
店伙计点头哈腰忙活去了。
没多久,一盘切得稀碎的羊杂碎和羊脸肉端上来,白里透红的肉拌上卤水和蒜汁,吃一口嘴里味蕾炸裂,再喝一口酒,人间夫复何求。
袁彬吃得很欢快,这种没有招牌只做熟客买卖的小店可遇不可求,除非有熟人带路,否则很难找到,店里的东西委实没辜负他的期许,袁彬一边吃一边暗暗记住了这个地方,打算下次带王素素和铁符试试。
樊忠没心情聊天,袁彬忙着吃没空聊天,两人就这样沉默地一边喝酒一边吃肉。
等到店里仅剩的两桌散客走了,店伙计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下,然后走进厨间端出一盘肉搁在二人的桌上,神神秘秘地笑道:“樊爷,这是您熟牛肉,今日刚做的,您尝尝?”
樊忠两眼一亮,马上抄了一筷入嘴,边吃边嗯嗯点头:“不错不错,还是老味道。”
袁彬吃了一惊:“牛肉?”
这年头,官府是禁止民间吃牛肉的,耕牛是宝贵的生产,而耕牛的繁殖并不多,从古至今,宰杀耕牛和吃牛肉都是被历朝官府所禁止的。
袁彬没想到这家小店居然如此胆大,竟敢烹牛肉,若被官府发现,至少要以充军论罪。
店伙计见袁彬惊讶,不由惴惴地望向樊忠,樊忠哈哈一笑,灌了一大口酒,抬袖胡乱擦了把嘴角的酒渍,道:“袁兄弟莫大惊小怪,京师不少饭庄酒楼都有牛肉,只是不敢公然卖而已,京师的官儿多,有贪吃之辈偏就独钟牛肉,太祖年间尚有顾忌,永乐年时便有朝臣偷偷摸摸吃牛肉了,如今正统年,牛肉几乎已是半公开的吃,官府和厂卫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毕竟喜欢吃牛肉的都是达官贵人,他们也不愿多事查缉牛肉贩卖之事,得罪了人不说,两头落不了好儿。袁兄弟放心吃便是。”
袁彬这才放了心,不客气地抄筷挟了一片牛肉送入嘴中,两眼放光赞叹不已。
樊忠喝得有点多了,瞪着通红的双眼,盯着袁彬的脸道:“你和素素下月要成亲了?”
袁彬点头。
樊忠哼道:“所以,今日你来找我喝酒是因为同情我?”
袁彬叹道:“因为我想喝酒,恰好你也想喝酒,两个想喝酒的人坐在一起喝酒,天经地义的事,你为何不领情呢?我同情路边的阿猫阿狗也不会同情你呀。”
樊忠气得脱口而出:“我比阿猫阿狗差在哪里?”
袁彬愕然,想了半晌才小心地道:“这个问题好犀利,我竟无法回答……就好像别人问我,肉比屎好吃在哪里,我能怎么答?我没吃过屎,回答这个问题不专业呀。”
樊忠呆滞片刻,改口道:“不对,我想问的是,我比你差在哪里,为何素素终究还是选了你,对我她却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袁彬气定神闲道:“这个问题比较容易回答,一句话,青梅竹马的感情,你不懂。你输给了时间。”
樊忠若有所思,袁彬见他似乎看开一些了,不由有些不甘心,毕竟眼前这位可是情敌呀。
于是袁彬慢悠悠地补了一刀:“当然,除了青梅竹马,还有很多别的原因,比如,我长得比你英俊,脸上也不像你这般毛茸茸像个马猴儿似的,脾气也比你温和,这么说吧,若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只剩下我和你两个男人,那么,全天下的女子也只会选择我,这叫‘宁缺毋滥’。”
樊忠毛茸茸的脸渐渐发黑,反手拎起酒坛似乎要翻脸。
袁彬急忙道:“冷静!我今日好心来陪你喝酒,忍着恶心看你怎样矫情,就算你不领情,至少也不该揍我,这叫不识好歹。”
樊忠一愣,缓缓放下了酒坛,神色黯然道:“不怪素素,也不怪你,是我的错。我配不上她,她太完美了,长得好看,性子温良淑德,脾气也合我的胃口……”
袁彬惊愕地睁大了眼:“樊兄,是我听错了还是你喝醉了?咱俩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樊忠茫然道:“不是说的素素吗?”
袁彬沉默半晌,缓缓道:“你说素素长得好看,这个我承认,但你说她‘温良淑德’,你……瞎了吗?”
樊忠大怒:“不准你诋毁素素!”
袁彬冷笑:“我在评价我的夫人,你用什么身份来教训我?”
樊忠一滞,接着颓然泄气:“你诋毁吧,我与素素今生无缘了。”
袁彬又冷笑:“你一个外人叫我诋毁我的夫人,是何居心?”
樊忠痛苦地捂住额头:“我已经很难受了,你是想要跟我打架吗?”
袁彬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樊兄,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和素素没缘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夫人老被别人惦记着,兄弟也不行,所以,赶紧找下家吧。”
樊忠灰心地摇头:“罢了,我先缓缓吧,遇到让我倾心的姑娘不容易,我又不喜托媒婆物色,品性模样都不清楚,娶回家多半是要后悔的,来来,喝酒,今日一醉方休。”
袁彬只好陪他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