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彬心头咯噔一下。
玉河街的平安银子是张大雷划分给自己的,袁彬没想到居然能被锦衣卫指挥使关注,虽说利益动人心,可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眼里,这点平安银子算什么?
轻轻呼出一口气,袁彬露出苦笑。
是了,跟利益无关,马顺只是不想让这口肥肉吃进自己嘴里而已,作为忠实的阉党,马顺就算无法杀了袁彬,也不能让袁彬的日子太好过,尤其是不能容许袁彬无端吞下那么大一口肥肉。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袁彬便知道马顺的意思了。于是只好抱拳道:“是,张千户已将玉河街的平安银子划给了标下。”
马顺嘴角噙起冷笑:“张大雷倒是大方,玉河街以前是东厂的,他们的大档头不争气,欠了咱们锦衣卫的人情,这才将玉河街给了锦衣卫,可是袁彬呀,你区区一个百户,能吃下玉河街吗?”
“请指挥使大人训示。”
“玉河街靠近皇宫,街上商铺林立,皆是大明各地有名的大商贾,咱们大明的商贾背后大多是有靠山的,朝中权贵大臣为其撑腰,你以为平安银子是那么好收的吗?以前是东厂收钱,东厂的背后是司礼监,满朝文武无人敢违王公公,东厂收钱才收得那么顺利,你一个无权无势无背景的锦衣卫百户,大摇大摆上门收人家的平安银子,你算老几?人家凭什么给你钱?”
袁彬沉默垂头。
话说得难听,马顺的真正意图他也懂,但站在公正的立场上来说,这番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玉河街有钱,但人家不会那么轻易给你钱。一个锦衣卫百户,你有什么资格收人家以权贵为靠山的保护费?你能保护谁?别人凭什么给你钱?
拱了拱手,袁彬问道:“标下愚钝,不知指挥使大人的意思……”
马顺的笑容毫无温度:“把玉河街让出来吧,这口肉很肥,但你吞不下。本官亲自安排人接手,东厂还给咱们锦衣卫的人情,到手了总不能因咱们的无能而丢掉吧?那可就丢大脸了。”
袁彬沉默不语。
老实说,玉河街他不想让出去。很多原因,第一就是他不愿受制于人,一口肥肉,别人说给就给,说拿回去就拿回去,把自己当什么了?
第二就是骑虎难下,他早将玉河街的平安银子交给王顺和郑向,下面的锦衣卫兄弟也都知道了这件事,因为这件事,袁彬很轻易便收获了麾下兄弟的忠心,若是突然间又将玉河街收回去,下面的兄弟会怎么想?新官上任的第一个动作便重重打击自己的威信,以后这个百户怎么当?恐怕真的只能挂个虚衔了。
可是,马顺是锦衣卫指挥使,他说的话自己怎敢不服从?
袁彬沉吟许久,马顺也不着急,笑吟吟地看着他。
良久,袁彬抱拳道:“标下遵指挥使大人之令,交出玉河街。”
马顺满意地笑了,毕竟只是个百户,胳膊拧不过大腿,指挥使发话,他敢不听么?奇怪啊,当初司礼监,吏部,东厂,锦衣卫被他折腾得鸡飞狗跳,甚至闹上了朝堂,在金殿上君臣因他而引发了一场不小的争议,瞧面前这小子一副软趴趴的样子,他究竟何德何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马顺笑得眼睛眯了起来,目光闪过几分不屑。
袁彬也笑,笑着朝马顺抱拳:“一切全凭指挥使大人做主,标下向指挥使大人告个罪先告退了,陛下还在宫里等标下应差……”
马顺眉头一皱,语气不善道:“你拿陛下压我?”
袁彬惶恐道:“标下岂敢,指挥使大人误会了。以往倒是没什么,只是今日陛下确实找标下有事,标下不敢耽误。”
“陛下召你何事?”
袁彬神情平淡地道:“没什么大事,陛下素喜道家典籍,家父当年搜集过不少,陛下甚悦,着令标下为他寻些孤本,今日标下刚下差,正打算回家拿上孤本进宫,指挥使大人便召见了,标下不敢怠慢,急忙来见指挥使大人。”
马顺脸色阴晴不定。
袁彬的话似乎是真话,从皇宫锦衣卫的耳目听来的消息,袁彬之所以被陛下青睐,短短数日升了他的官,皆是因为袁彬向陛下献了一本道家孤本,据说陛下深喜之,而且下旨袁彬可以随时进出宫中藏书所在,任意翻阅宫中存书。
这可是莫大的恩宠,所以袁彬刚才说要进宫再献书,马顺觉得这话应该是真话。
这小子倒是生了玲珑心窍,抓住了陛下的喜好,冷不丁便得到了陛下的恩宠,从而也造成了司礼监和锦衣卫目前不敢动他,未来如果他在陛下心中的位置越来越重要,恐怕连王公公也要忌惮三分了。
马顺心里打起了鼓。
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收回玉河街的决定是不是有点急了,袁彬官卑位低,可他毕竟是天子近臣,天天陪侍在天子身边的人,而众所周知,如今这位少年天子绝对算不上明君,说话行事只凭个人喜好。若是袁彬整日在天子耳边有意无意唠叨一些不好的话,比如……锦衣卫指挥使如何如何,东厂如何如何。
虽说天子不可能因为身边一个百户的谗言便改变朝堂格局,可是架不住人家天天在他耳边说坏话呀,今天说一两句,明天说一两句,说得多了,量变引起质变,难保天子心中不会有别的想法。
再说马顺自己也不是什么干净的人,收受贿赂排除异己也就罢了,最要命的是,他跟司礼监走得实在太近了,他根本就是王振亲手推到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上的,也就是俗称的“阉党爪牙”,少年天子纵然再昏庸,对统治权力还是非常重视的,司礼监跟锦衣卫结党营私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两者本来应该是互为制约的关系,怎么能搞得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呢?
袁彬只要拿住这一点在天子耳边吹风,长久下来,恐怕天子真会有别的想法,那时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不一定坐得稳了。
想到这里,马顺顿觉有些坐立难安。
按说自己不应该忌惮这小子的,可谁叫他的位置实在太重要了,马顺没什么当官的智慧,却也清楚“稳妥”二字,袁彬这个人若得罪太死,可能会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随时能炸。
袁彬恭恭敬敬站在马顺面前什么都没说,他只说了一句要进宫见陛下,其余的全是马顺脑补出来的,而在脑补过后,马顺的态度忽然变了。
马顺背靠在椅子上,拧眉沉吟半晌,看着袁彬恭敬的样子,马顺不情不愿地道:“玉河街的事……先放一放,放一放,待本官考虑周全后,再决定要不要收回,天子召见要紧,你退下吧。”
袁彬笑了笑,恭敬地朝马顺行礼后告退。
…………
袁彬走出镇抚司衙门,出门便朝皇宫方向走去。
尽量不回头看,也尽量走得很平缓,他自小在锦衣卫里长大,知道锦衣卫是什么德行。刚才对马顺说的那番话,马顺并不一定相信他,有很大可能派了探子在后面跟着他,掌握他的行踪,看他究竟是不是进皇宫献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