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要不咱就请个郎中来看一看吧。”
听到儿子这句话，周半仙立刻勃然大怒：“老子辛辛苦苦的服苦役，好不容易才挣了几角碎银，请郎中不花钱么？”
周半仙是个风水先生，平日里在街上摆摊，以算命测字看风水为生。虽然他给人算卦从来都是灵验的时候少不灵的时候多，但却一点都不妨碍他以“铁口神算周半仙”自居。
只是做风水先生赚的太少，又要养活一家老小好几口人，实在穷的过不下去了，才转行做了职业役夫。
按照大明朝的律法，服徭役是每一个大明子民“光荣而又神圣”的义务，但总有人想方设法的逃避徭役，于是一种专门替人服苦役的工作就应运而生：职业役夫。
每逢那些富户不愿意去服苦役，只要他们出一笔钱，周半仙就可以代替他们去。
原本以为可以像往常那样，受点苦遭点罪就能赚一笔钱，不成想却染上了黑皮瘟。
“爹，这黑皮瘟厉害的很，一个弄不好就会丢掉性命，还是请郎中来给你治一治吧。”
“治个屁。”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呢，周半仙绝不想把辛苦赚来的银子拿去治病，“老子刚刚给自己卜了一卦，从卦象上看，你老子我平安无事……”
明明已经病的爬不起来了，周半仙还在说着“平安无事”的鬼话，他的儿子已经急了：“爹，你算的卦总是不灵光，万一耽误了病情，咱家的日子还怎么过？”
“我这是太上老君的先天卜算之术，肯定灵光。”周半仙对自己算卦的本事很有信心，说的振振有词：“眼下这点病是命中注定的劫数，只要熬过了这个槛儿病也就好了。”
儿子深知周半仙算的卦根本就没谱，愈发的担心了：“和你一起服苦役的老王，也是染了这黑皮瘟，不几日就蹬腿瞪眼一命呜呼，爹爹你可别步了老王的后尘……”
“老王生的尖嘴猴腮，那副面相注定他就是个短命鬼。”好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周半仙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我天生一副长寿之相，至少还能再活二十年，且死不了呢！”
就在周半仙满口胡言乱语之时，张四哥带着吴子山推门而入。
看到周半仙的面色，吴子山就知道他的病情已经十分严重了。
周半仙的脸上透着一股病态的潮红，眼结膜有了充血的迹象。嘴唇和口鼻部位呈现出黯哑的绛红色——这是很明显的败血迹象。
“周半仙，这位是吴氏医馆的神医，我带他过来给你看病。”
听到张四哥的这句话，周半仙立刻就把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看病？看什么病？我又没病！”
明明已经病的奄奄一息了，却坚持说自己没病，真不是一般的心大呀。
“你们这些郎中，总是把没病说成有病，把小病说成大病，无非就是榨取钱财。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三灾六病没有见过？别拿得病这种事吓唬人，也别想从我们这赚走一文钱……”
“我给你看病不要钱。”
“真的不要钱？”
“真的不要钱。”
在知道了吴子山看病不要钱之后，一辈子没有请郎中看过病的周半仙立刻就动心了：“那你就给我看看吧。”
所谓的“不看病”，并非是因为信不过医生，纯粹就是因为一个穷字而已。
解开周半仙那破破烂烂的夹袄，看到他那已经肿大的颈项部位，心头顿时一紧。
淋巴结肿大，这是鼠疫的典型症状之一。
尤其让吴子山揪心的是，周半仙的颈部、腋下等淋巴结密集处已经出现了突起的肿块，肿块周围隐隐可见星星点点的红色斑点。
皮下出血，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征兆，甚至可以看做是黑死病的典型特征。
轻轻触碰了一下颈部的肿块，周半仙立刻疼的大叫起来。
肿块就在肿大的淋巴结，坚硬如石且已失去了移动性。
虽然没有现代化的分析化验设备，也不可能用试剂检验，但这种的症状十分明显，综合所有这些症状，已经可以确诊了：这就是黑死病。
原以为可怕的黑死病只是存在于西方世界，想不到这个恐怖的死神已近在眼前！
“必须把他送到医馆隔离起来？”
隔离？
什么叫做隔离？
对于这个概念，张四哥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
“所谓的隔离，就是将他隔绝起来，不与任何人接触，什么时候痊愈什么时候再放出来。”吴子山指着周半仙说道：“这个人已染上了黑死……黑皮瘟，要送到医馆隔离起来。”
听了这句话，周半仙立刻就急了：“你说的隔离，和坐牢有什么分别？我又没有犯法，你凭什么关我？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了？”
因为严重缺少对于传染病的基本认知，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医学隔离有着强烈的抵触情绪。偏偏大明朝还没有建立起完善的疫病防控机制，没有强行隔离的法律基础。婷阅小说网
虽然周半仙已经感染了黑皮瘟，但他却没有犯法，若是一绳子就把周半仙捆了送去强制隔壁，必然闹出轩然大波。
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做有限度的隔壁，尽可能的切断传染途径。
“周老先生，”吴子山的态度非常诚恳，“黑皮瘟会人传人，这个你是知道的，既然你不愿意到医馆去做隔离，那就先在家里自我隔离吧。你们一家人这几天你哪里都不要去……”
周半仙已经病的爬不起来了，就算他想出去也出不了门，在家自我隔离还是可以做到的。
“还有，你必须老老实实的告诉我，回来之后曾经接触过什么人？”
“我回来之后，根本就没有出过门……哦，对了，隔壁的牛瘸子听说病了，曾经来探望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