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说按方服药十日可好,今日是第十日傍晚了,我还想着若是吃了这最后一服药还不好,就进宫去砸了御医局。”
方棠咂了咂嘴,只觉得满口的清苦:“这几天的药都是你喂我吃的?”
栗延臻点头:“你不肯张嘴,我都是自己先喝一口,然后渡给你,这样你才肯乖乖张嘴。”
原本他只是和从前一样出言逗弄方棠,然后欣赏对方脸红的样子,没想到这次方棠非但没有脸红成柿子,反而静静盯了他许久,整个人缩在被子里,似乎是很哀怨地望着他。
“怎么了?”栗延臻觉得不对劲,立刻问道。
方棠不说话,只是翻了个身,另一只手也忽然抓住了栗延臻,然后埋下头,一动不动。
“是不舒服,还是要吃东西?”栗延臻俯身将他半圈在怀里,贴耳问道,“你烧好像退了,我去叫御医来给你诊脉。”
“不去。”方棠闷闷道,“……不要去。”
栗延臻心中似乎有什么地方软下了一个坑,总觉得这光景于己不利,让他一时有些血冲上头。不过方棠大病初愈,孰轻孰重他还是拎得清的,此时不是随心所欲的当口,他还是得叫御医。
于是栗延臻让闻修宁进来,嘱咐他去宫里请御医来,还要上回那三个,不准换旁人。
那三位老朽正惴惴不安地提着脑袋在御医局等栗延臻的信儿呢,今日是第十日,他们早就听栗府放出狠话,若是方棠的病到了第十日还没有好转,就不要怪栗氏一族不客气。
“要御医局给我陪葬么?”方棠捏着栗延臻的掌心,轻声问,“前朝昏君佞臣都是这么说的。”
栗延臻揉了揉他耳朵上的软肉,“我吓唬他们的,这群矫情惯了的医官不敲打敲打,大概是还会尸位素餐下去。”
“你守了几天了?”方棠又问。
栗延臻想了想:“今天才陪了半日,刚从军中整兵回来。”
方棠这一病,脾气和傲骨都软了三分,此时一刻也不撒手地拽着栗延臻,无异于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我要吃银丝面。”方棠说,“要两个蛋,软一些的。”
“好。”栗延臻拍拍他的手,“还想吃什么?”
方棠思索了一会儿,说:“烤鸡。”
栗延臻点点头,就要站起来:“我去给你弄,你歇着吧。”
方棠仍是抓着他的手:“先给我打些热水来,我身上难受得很,要先沐浴更衣。”
“夫人先放开我,否则要闹到晚上了。”栗延臻说,“我就回来。”
方棠这才松开他的手,低声道:“那你快回来,我要吃面的。”
“先让青槐他们服侍你沐浴,我再给你煮面,放太久会不好吃。”栗延臻说,“我去集市上给你买烤鸡。”
方棠瞅着他:“你要出门?”
栗延臻道:“不出门去哪里给你找烤鸡?”
方棠闭上眼,唇角很低落地垂下:“你不要骗我了,你分明是……分明是去找别人了,我知道的,全都知道……”
栗延臻一愣,转身走回床前,单膝跪下去,望着方棠的脸:“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南郡的姑娘是不是很好看?”方棠说,“你日日在秋声堂有红袖添香,随驾官员尽人皆知,怎么你当我不知道吗?”
“原来夫人大病一场,原是烦恼这个。”栗延臻长叹一声,“这件事情,你为何不问一问我?”
方棠苦笑:“问你有什么用?我可不想让旁人说,为了区区十几个舞女,我找上门去与你大闹。栗延臻,我好歹也是同与你在朝为官,你若想纳妾也就罢了,但你居然找一群风尘女子来羞辱我。”
栗延臻靠近他,温声问道:“只是因为区区舞女?我若是纳妾,夫人果真也如此贤惠?”
方棠看着他,刚要毫不犹豫地说是,却被那目光堵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栗延臻忽然笑了笑:“我知道了,夫人不愿我去找旁人。你放心,我说过,此生只娶妻一人,永不纳侧室。”
方棠睫毛颤了颤,眼眶微微湿润起来。
“我现在只是想知道,你是如何想的。”栗延臻问,“你是真心舍不得我,还是……顾及颜面?”
方棠一抖,双眼很惊诧地睁开,呆愣地看着栗延臻。
可曾有过一丝真心?
他此刻也在心中问着自己,可有个答案他并不敢去想,但凡触及一星半点,他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如今他行在薄冰之上,一己之身所关乎的已不全然是方家上下乃至全族的荣辱。他所负的是天子之托、社稷之责,所思所欲并不动辄由心,而是身不由己。
他霎时就明白天子为何无情,为何能承受常人所不能之辱,即便已经痛不欲生,也要逆水行舟,违心而行。
“……不要问。”方棠颤声说,“永远不要问,好吗?”
他希望栗延臻永远也不要替他捅破那个回答。
栗延臻沉默地望着他,眼中一瞬间有千万种思绪涌起,又很快归于平静。
“我明白了。”栗延臻站起身,“夫人准备起身吧,我亲自替夫人沐浴。”
方棠只怕他追问,怕栗延臻不依不饶地剥开他全部的鳞甲。然而对方只是匆匆结束了谈话,转身出去给他准备热水。
栗延臻搬了浴桶进来,搁在屏风后头,亲自试了试水温,在外面叫他:“可以了,夫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