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羡羡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反倒是她心中,有更大的疑惑。
于是反问舒妃,“当日我明明已经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了娘娘,娘娘明知道这一切种种都是皇后要构陷你,我甚至都告诉了你那些巫蛊娃娃藏匿在你宫中何处,为何娘娘不将此事告诉皇尊?”
她越说越觉得心里有气,恨其不争道:
“皇后是不是救过你合家性命?能让你将所有罪行都一己承担,像是决心要赴死一般?”
舒妃摇头苦笑,动作有些僵硬地拢紧了破烂的衣衫。
她的身上有许多新添的伤口,应该是被遭了严刑拷打留下的。
从她眉宇间流露出的神色可以看出,她应是有难言之隐,
但这难言之隐,似乎并不好直接开口,
“皇室宫廷之内,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秘密与无奈。许多事即便一早就知道了真相,也只能装聋作哑,视若无睹。许多事本宫不便与你明说,但无论如何,本宫还是谢谢你愿意这般帮本宫。”
“有什么是能重要过你这条命?”顾羡羡只觉得舒妃所言荒诞无稽,愈发耐不住性子,口吻急切道:“即便你想不通了一心求死,可你可曾想过你死后,六皇子该如何自处?”
提及凌不慕,舒妃本就凄怆的神情又蒙上了一层灰败的伤感。
她在躲避,所以她将原本凝在顾羡羡身上的眼神,挪开了。
顾羡羡压低声音,落尾的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
“若娘娘被扣上了以巫蛊之术谋害后妃皇嗣的帽子,六皇子便是罪妃所出,
历朝历代的皇尊最为忌惮的便是巫蛊邪术,你死后,皇尊待六皇子的态度自会一落千丈。
娘娘身处红墙中,比谁都明白这四方城里面从来就没有众人拾柴火焰高这一说,有的只是墙倒众人推。
从前皇尊有多宠幸你,有多疼爱六皇子,那些后妃都看在眼里,气在心底。
你死了,皇尊龙颜之怒牵连到六皇子以至冷落了他。那么他以后在宫里面要过着怎样如履薄冰的日子,你想过吗?
你那么疼爱你的儿子,你就忍心看着他背负骂名,在宫中过上人尽可欺的日子吗?”
带着气说完了这么一长串话,
顾羡羡不由喘了几口气。
她觉得舒妃就算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听见了她的这番话,应该也会清醒过来。
可刺痛人心底的话,只能骂醒糊涂的人,
但舒妃却比谁都清醒。
她在后宫以睿智聪颖著称,顾羡羡提及到的所有,她如何会想不到?
诚如顾羡羡所言,她那么爱她的儿子,她自是比顾羡羡考虑的更长远,谋算的更周全。
“是啊,本宫如此疼爱呼呼,本宫怎忍心看他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舒妃这话,并不是说给顾羡羡听的,
她的声音极轻,是在自语。
以至于顾羡羡离她那么近,竖起耳朵来也只听见了‘呼呼’这两个字。
舒妃眼眶湿润,有泪从眼尾划过,
恰如第一场秋雨,洒落在即将枯萎的赤芍花瓣上,带走了最后一丝生气。
她抬手作势向上拂去泪渍,从前水葱似的指甲因为受刑的缘故多数已经断裂,
断口锋利,不慎划破了她娇嫩的肌肤,
她却不在意,反倒笑着解释,
“呼呼是不慕的小字,只有本宫与陛下知道。”
她仰起头,看着那扇又破又小的窗,眼神恍然,嘴角噙笑,
“不慕小时候患有嗓疾,刚学说话的时候总是会从嗓子眼里带出‘呼呼’声。本宫记得他小时候可笨极了,如何叫他都没有反应,只在本宫学着他的腔调‘呼呼’‘呼呼’的时候,他才会看向本宫,肉嘟嘟的脸上挂着傻咯咯的笑。”
她回忆着过去母子相处的点点滴滴,脸上的笑意愈发明媚。
良久,深吸一口气,目光缓缓收回来,晦暗的眸子里亮起了稀碎的光,
“你为何佩着面纱?可否以真容与本宫相见?”
顾羡羡摇头拒绝了她,“奴才面容丑陋,怕吓着娘娘。”
舒妃说:“所谓相由心生,心地善良之人,面容怎会丑陋?不过这般也好,若是让旁人瞧见你与本宫这个罪人私下见面,只怕连你这条命也保不住。本宫不明白的是,你为何会知道那些事是皇后做下,又为何肯不要任何回报的将此事告诉了本宫?”
顾羡羡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奴才从前在尚书房当差出了差错,本该被罚去辛者库,是六皇子出面替奴才说清,才将奴才留了原职免于苦差。”
尚书房随侍的书童有多少,伺候的宫人都是什么底细,舒妃一早了如指掌。
她看出了顾羡羡在撒谎,但也不戳破她,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
“尚书房也不是什么美差,你不是伺候在御前,也不是哪个主位娘娘宫里的人,一个月就那些月钱,是吃不着油水的。此番你肯帮衬本宫,本宫感谢你。
本宫将自己的许多珍宝都埋藏在了梨园后的龟冢下面,你可拿去变卖填了自己的腰包,算是本宫报答你。也盼着......你能替本宫照顾好本宫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