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代姑姑……怎么死的？”沈凉抓紧信笺。

    “被兽境的怪物咬伤了，漆黑灾厄逐渐入侵她的身体，她每时每刻都在衰败，知道自己必将迎来入魔和死亡，便坚持留下日记。”御舆道启低声说，“但是这些事情，斋宫大人交待过绝不能和你提及，避免影响你外交官的职责。”

    “……”

    “最后母亲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灾厄，入魔后被将军大人斩断手臂，逃往森林。”

    “只是逃了？”沈凉睁大眼睛，露出一丝希冀。

    但御舆道启的话打断了他的期盼，“然后灾厄将她吞噬殆尽，我们最后找到了母亲的尸体，为避免灾厄蔓延，阴阳寮将其火化后下葬。”

    沈凉愣住了。

    虽然他一开始就知道，来的路上已经把心情都平复下来了，可真的听到御舆道启冰冷的吐字时，沈凉还是愣住了。他微微的哆嗦了一下，想象那梳着文静黑长直的活泼鬼族少女在无人的森林里哀嚎着死去的样子，她那么爱美甚至喜欢和雷电真比拼美貌，最后却死于最肮脏污秽的漆黑灾厄。

    但他来不及去想这些，他打开信封，取出那一张张日记，字迹并不娟秀，甚至有些扭曲，但是看得清楚。

    信上说：

    “凉儿啊，我好想你。我没让斋宫告诉你我的情况。我到底怎么了，我大概也猜到了，因为斋宫每天陪我到晚上都会出去抽很久的烟。她抽水烟袋其实只是为了装样子啦，因为足智多谋的女人都要抽烟的。所以……我吃的药没有用，我都知道。”

    “凉儿，我好想回到以前啊，就是你还没有长大的日子。抱着你睡觉，给你唱歌……不过长大了也很棒，我也很喜欢，倒不如说更喜欢了。你都记得吗？你要离开稻妻的那天，我装睡的，因为我怕我哭了会让你笑话。你那天晚上嗨主动亲了我，我一个礼拜都没洗脸。”

    “今天真也来过了，我可能是真的不行了。喘气也不舒服，吃东西也咽不下去，没有力气了。我是不是要不行了，但是我好想看到你。我跟真撒娇，说要是过几天情况还是不好就让你回来，但是如果还可以，就别告诉你。你不要怪真和斋宫，是我不想打扰你。不知道为什么，瘦了好多斤，重新养回来之前不想让你看到我这副模样。”

    “凉儿，到底有没有冥界，世界上有没有幽灵啊。我不敢想，我好害怕，我以前不怕黑的。不过我都忘记了我母亲父亲的模样了……有的时候也会想，我能见到我的母亲和父亲吗？”

    “对不起凉儿，我好像没有什么能留给你的。我这些年没有留下过什么钱，都给家族了，毕竟我不在意这些，但是仔细想想，就是因为只有，结果我什么也没有给凉儿你留下来的。不过呢，凉儿你喜欢周游世界，其实可以买一辆马车的，这样你和心爱的女孩子一起出门时，就能舒舒服服的在一起。我好想也坐在你的马车里，就我们两个人，我会驾马车的，我们去哪儿都行。”

    “凉儿，我情况好像又变差了，说话越来越困难，但我想还是别告诉你了，写在信里吧，我不想让你知道我有这么丑的样子，我是稻妻第一的美少女，在你心里我永远都是最漂亮的姑姑，对不对？你也别那么傻了，总是当个乖孩子不行，你是我虎千代的男人，以后多一点主见。回来后多吃家里的饭，我本来学会了很多厨艺的，想当一个完美的妻子，不过现在我都教给真了，你吃你母后的饭，就能尝到我的味道啦。”

    “影说我入魔了就会亲手斩杀我，我有点不开心，她就是嫉妒我能成为你的妻子……这个不能再写啦，我也搞不清影的态度。不过我现在视力越来越差了，其实听力也是，我马上什么都要感觉不到了……好想给你唱首歌，跳支舞，我还没有主动给你跳过舞呢，哈哈，连真和影都被我献过舞，凉儿却没有这个福气，吃亏一辈子，吃亏一辈子。”

    “《鲤鱼旗》，还记得吗？我唱不出来了。”

    “橘子香和晨风，鲤鱼旗高高的飘啊~大张的鱼嘴巴，像是要把船儿吞啦~摇鳍又摆尾，从容又不为所动~沿着百川冲啊，用力一跃成龙~男子汉要像它一样，用力一跃成龙~”

    “凉儿，我累了。”

    “不要难过。”

    然后风带着信纸飘走了。

    沈凉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份她们离去的现实，但他恍惚了。仿佛在光芒里有人打开了一扇门，门里的人嘲笑他告诉他其实他一直都是那么肤浅的一个孩子，他自觉自己懂了什么叫爱，但他不懂爱的代价。爱上一个孩子而不是男人就是这样可悲，女人爱一个孩子要付出的代价，往往是一生。

    他这短暂一生中过去的年月里，从没有任何时候像这一瞬间。这一瞬间沈凉想要倾尽一切让她活过来，想看见明天早晨的阳光里有这些温柔的女人们，看见她们的长发在风中飘散如火光。

    想要追逐那火光。

    想要亲吻那长发。

    想要继续像个孩子似的钻在她的怀抱里很漫长的时间，然后吻着她的耳垂跟她说自己已经可以保护她了，让她知道自己已经长大成为男人。

    沈凉抬起头，阶梯上站着的深紫发女人默默的看着他，沈凉终于克制不住了，冲过去抱住雷电影的腰。

    影默默的抚摸着少年的头。

    沈凉把头埋在雷电影的胸口，用力箍着她的腰深深的呼吸，咬牙切齿的将眼泪抹去。那潜藏在心底的、带着血腥气的幽暗卷了起来，无穷尽的愤怒像是渐渐涌起的潮水把他吞噬。

    “母后。”他终于轻声的开口，一字一顿。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雷电真，但没关系。当着天守阁这么多官员的面，反而更好说话。

    雷电影静静的看着抬着头的少年，她其实感觉到了沈凉的意志，因为沈凉毫不加掩饰的。甚至其他人也能感觉出来，所以其他人里有人惶恐，有人无奈，有人焦急，有人也和沈凉同样——

    咬牙切齿。

    “我将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