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
孟子说:对齐王的不聪明不必感到疑惑。即使天下最容易生长的植物,晒它一天,冻它十天,也不可能再生长了。我见到齐王的次数也太少了,我一离开,那帮使他昏乱的人就去了,我对他刚萌生的一点善心又能怎么样呢?
“围棋作为技艺,是门小技术,但如果不专心致志,也是学不好的。弈秋,是全国的围棋高手。他教两个人下棋,其中一个专心致志,只听弈秋的讲解;另一个虽然也在听讲,但心里却以为有只天鹅会飞来,想拿起弓箭击射它。尽管他与前一个一道学棋,成绩总不如前一个。是因为他的聪明不如别人吗?回答是:不是这样的。”
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为也?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
“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
“译文”
孟子说:鱼,是我想要的;熊掌,也是我想要的。如果两者不能一齐得到,就不要鱼而要熊掌。生命,是我想要的;正义,也是我想要的。如果两者不能一齐得到,就牺牲生命而求取正义。生命是我想要的,而想要的还有超过生命的东西,所以不能苟且偷生;死亡是我憎恶的,而憎恶的还有超过死亡的东西,所以祸患也有不躲避的。如果人们想要的没有超过生命的东西,那么,一切可以求得生存的办法,哪样不用上呢?如果人们憎恶的没有超过死亡的东西,那么,一切可以避祸的办法,哪样不用上呢?采用这个办法便可生存,但有些人却不采用;采用这个办法便可避祸,但有些人却不采用。所以,看起来有比生命更值得追求的东西,有比死亡更令人憎恶的东西,不仅贤者有这种心,人人都有这种心,不过贤者能够不丧失它罢了。
一筐饭,一碗汤,得到了就活,得不到就死。吆喝着给他,就是过路穷人也不愿要;用脚踢着给他,就是乞丐也不屑要。
有的人对万钟俸禄就不辨是否合礼义接受了。万钟俸禄对我来说能增添点什么呢?为了住宅的华美、妻妾的侍奉、相识的穷人感激我吗?过去宁死不肯接受的,今天却为了住宅的华美而接受了;过去宁死不肯接受的,今天却为了妻妾的侍奉而接受了;过去宁死不接受的,今天却为了相识的穷人感激我而接受了。这还不可以罢休了吗?这叫作丧失了他的本性。
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译文”
孟子说:“仁,是人的本心;义,是人的必由之路。抛开大路不去走,失掉本心不知去找,太悲哀了!有的人丢了鸡狗,就知道去寻找;丢了本心,却不知道去寻找。学问的真谛没有别的,就是把丢失的本心找回来罢了。”
孟子曰:“今有无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则不远秦楚之路,为指之不若人也。指不若人,则知恶之;心不若人,则不知恶,此之谓不知类也。”
“译文”
孟子说:“有个人的无名指,弯曲了伸不直,虽然不是碍事的病痛,但如果有人能使它伸直,他就是走秦国楚国这么远的路也不觉得远,因为他的手指不如别人。手指不如别人,倒知道厌恶;心灵不如别人,却不知道厌恶,这叫做不懂轻重。”
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皆知所以养之者。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岂爱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
“译文”
孟子说:“一两握粗的桐树梓树,人们如果要使它们生长,都知道怎样培养。对自己,却不知道怎样培养,难道爱自己还不如爱桐树梓树吗?真是太不肯思考了。”
孟子曰:“人之于身也,兼所爱。兼所爱,则兼所养也。无尺寸之肤不爱焉,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岂有他哉?于己取之而已矣。体有贵贱,有小大。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今有场师,舍其梧槚,养其木贰棘,则为贱场师焉。养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则为狼疾人也。饮食之人,则人贱之矣,为其养小以失大也。饮食之人,则人贱之矣,为其养小以失大也。饮食之人无有失也,则口腹岂适为尺寸之肤哉?”
“译文”
孟子说:“人对于身体,每一部分都爱护。都爱护,就都保养。没有一小块肌肤不爱护,就没有一小块肌肤不保养。用来考察保养得好不好,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只是看他注重身体的哪些部分罢了。身体的组成部分有重要的有不重要的,有小的有大的,不要因小的妨害大的,不要因不重要的妨害重要的。保养小的是小人,保养大的是君子。如果有一个园艺师,不培养珍责的梧桐、梓树,却去培养那些没用的酸枣、荆棘,那就是一个蹩脚的园艺师。为了保养一个指头而丧失了肩背,还不知道因小失大,那就是一个昏聩的人。讲求吃喝的人,人们就看不起他,因为他保养小的而失去了大的。如果讲求吃喝的人没有丢开品格的修养,那么填口腹难道仅仅为了长那么一点儿肌肤吗?(填口腹关系到生命,修养品格总不能饿着肚皮。)”
公都子问曰:“钧是人也,或为大人,或为小人,何也?”
孟子曰:“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
曰:“钧是人也,或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何也?”
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
“译文”
公都子问道:“同是人,为什么有的是君子,有的是小人呢?”
孟子说:“懂得依从身体重要器官需要的人是君子,只知满足次要器官欲念的人是小人。”
公都子说:“同是人,为什么有的人懂得依从重要器官的需要,有的人却只知满足次要器官的欲念呢?”
孟子说:“耳朵、眼睛这些器官不会思考,以致被外物所蒙蔽。这些器官仅仅是物,它们一与外物相接触,就只能被外物引诱罢了。心这个器官就会思考,思考了就得到了人的本来善性,不思考就得不到。这是上天赋予我们人类的特有器官。先确立重要器官的作用,那么次要的器官就不会把人的本性夺去,这就成为君子了。”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则惑之甚者也,终亦必亡而已矣。”
“译文”
孟子说:“有自然爵位,有社会爵位。仁义忠信,乐于从善不倦怠,这是自然爵位;公卿大夫,这是社会爵位。古代的人修养自己的自然爵位,于是社会爵位也就随之而来了。现在的人修养自己的自然爵位,用来求取社会爵位;得到社会爵位之后,就抛弃了自然爵位,那就是糊涂透顶,最终他连社会爵位也一定会失去的。”
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贵于己者,弗思耳。人之所贵者,非良贵也。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诗》云:‘既醉以酒,既饱以德。’言饱乎仁义也,所以不愿人之膏粱之味也;令闻广誉施于身,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
“译文”
孟子说:“希望尊贵,这是人们共同的心愿,但每个人自己身上都有值得尊贵的东西,只是没有想过罢了。别人给予的尊贵,不是真正的尊贵。赵孟给予尊贵的人,赵孟同样能使他卑贱。《诗经》上说:‘酒已经喝醉了,德泽已经饱受了。’说的是仁义之德满肚子,也就不羡慕别人肥肉细米的美味了;自己被到处赞誉,也就不稀罕别人的绣花衣服了。”
孟子曰:“仁之胜不仁也,犹水胜火。今之为仁者,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也;不熄,则谓水之不胜火,此又与于不仁之甚者也,亦终必亡而已矣。”
“译文”
孟子说:“仁战胜不仁,好比水战胜火。现在行仁的人,好比用一杯水救一车柴的火;火不灭,就说是水战胜不了火,这下子又给不仁的人帮了大忙,到头来他原有的那点仁心也一定会丧失殆尽。”
孟子曰:“五谷者,种之美者也;苟为不熟,不如荑稗。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译文”
孟子说:“五谷,是植物里的好品种;如果不能成熟,反而不如米和稗子。仁,也在于使它成熟罢了。”
孟子曰:“羿之教人射,必志于彀;学者亦必志于彀。大匠诲人必以规矩,学者亦必以规矩。”
“译文”
孟子说:“羿教别人射箭,一定要拉满弓;学射的人也一定要拉满弓。手艺高超的木匠教别人一定要用圆规角尺,学木工的人也一定要用圆规角尺。”
任人有问屋庐子曰:“礼与食孰重?”
曰:“礼重。”
“色与礼孰重?”
曰:“礼重。”
曰:“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必以礼乎?亲迎,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必亲迎乎?”
屋庐子不能对,明日之邹以告孟子。孟子曰:“于答是也何有?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金重于羽者,岂谓一钩金与一舆羽之谓哉?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食重?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色重?往应之曰:‘兄之臂而夺之食?则得食;不,则不得食,则将之乎?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
“译文”
有一个任国人问屋庐子说:“礼跟食哪样重要?”
屋庐子说:“礼重要。”
任国人说:“女色跟礼哪样重要?”
屋庐子说:“礼重要。”
任国人说:“如果按照礼规找食物,就会饿死;不按照礼规找食物,就得到了食物;这样的话,也一定要按照礼吗?如果按礼去迎亲,就娶不到妻子;不去迎亲,就娶到妻子,这样的话,也一定要按照礼吗?”
屋庐子回答不出,第二天到邹国把这个问题告诉了孟子。孟子说:“回答这个问题有什么难呢?如果不量度一下根基的高低,而只比较顶端,那么,寸把厚的小土块也可以使它比高楼还高。黄金比羽毛重,难道是说一个小金钩的黄金与一大车羽毛相比吗?拿吃的重要方面与礼的细微方面比,何止于吃的重要?拿女色的重要方面与礼的细微方面比,何止于娶妻重要?你可以去回答他说:‘扭折哥哥的手臂,夺取他的食物,就得到了吃的;不扭,就得不到吃的,那么,会去扭吗?翻过东邻的墙去把他家的女子拽住,就得到了妻子;不去拽,就得不到妻子,那么,会去拽吗?’”
曹交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
孟子曰:“然”。
“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食粟而已,如何则可?”
曰:“奚有于是?亦为之而已矣。有人于此,力不能胜一匹雏,则为无力人矣;今日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然则举乌获之任,是亦为乌获则已矣。夫人岂以不胜为患哉?弗为耳。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所不为也。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
曰:“交得见于邹君,可以假馆,愿留而受业于门。”
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余师。”
“译文”
曹交问道:“人人都可以成为尧舜,有这话吗?”
孟子说:“有的。”
“我听说文王身高十尺,汤九尺,我呢,身高九尺四寸多,但只会吃干饭罢了,该怎么办才好?”
孟子说:“这有什么难呢?只要去做就可以了。如果有一个人,说是他的力气连一只小鸡也拿不起来,那就是没有力气的人了;现在说他能举起三千斤,那就是很有力气的人了。那么,能举起乌获举得起的重量,这也就成了乌获了。人难道怕不能胜任吗?只是不肯去做罢了。慢慢走,跟在长者后面,叫做悌;快步走,抢在长者前面,叫做不悌。慢慢走,难道是人不能做到的吗?是不肯做。尧、舜之道,也就是孝悌罢了。你穿尧的衣服,说尧的话,做尧所做的事,就是尧了。你穿桀的衣服,说桀的话,做桀所做的事,就是桀了。”
曹交说:“我见到邹国国君后,可以向他借个住处,希望留下来在您门下学习。”
孟子说:“那个道,就像大路一样,难道还难认清吗?就怕人们不去寻求罢了。你回去自己寻求吧,老师多得是。”
公孙丑问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诗也。’”
孟子曰:“何以言之?”
曰:“怨”。
曰:“固哉,高叟之为诗也!有人于此,越人关弓而射之,则己谈笑而道之;无他,疏之也。其兄关弓而射之,则己垂涕泣而道之;无他,戚之也。《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固矣夫,高叟之为诗也!”
曰:“凯风》何以不怨?”
曰:“凯风》,亲之过小者也;《小弁》,亲之过大者也。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疏也;亲之过小而怨,是不可矶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矶,亦不孝也。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
“译文”
公孙丑问道:“高子说:‘《小弁》这首诗是小人作的’,是吗?”
孟子说:“凭什么这样说?”
公孙丑说:“因为这首诗表达的是怨恨。”
孟子说:“高老先生说诗也太死板了!如果这里有个人,越国人拉满弓要射他,他会有说有笑地讲这件事;这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越国人与他关系疏远。如果他哥哥拉满弓要射他,他就会流着泪说这件事;这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哥哥是他的亲人。《小弁》表达的怨恨,正是由于热爱亲人。热爱亲人,是仁的表现。高老先生的说诗也太死板了!”
公孙丑说:“那么《凯风》为什么没有流露怨恨之情呢?”
孟子说:“凯风》,是因为母亲的过错小;《小弁》,是因为父亲的过错大。父母的过错大却不怨恨,这是更加疏远父母;父母的过错小却怨恨,这是经受不了一点刺激。更加疏远父母,是不孝;经受不了一点刺激,也是不孝。孔子说:‘舜大概是最孝顺的人了,到了五十岁还依恋父母。’”
宋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曰:“先生将何之?”
曰:“吾闻秦楚构兵,我将见楚王说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焉。”
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说之将何如?”
曰:“我将言其不利也。”
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
“译文”
宋要到楚国去,孟子在石丘遇见了他。孟子说:“先生要到什么地方去?”
宋说:“我听说秦国与楚国要交兵,我准备谒见楚王劝他罢兵。如果楚王不高兴,我准备再谒见秦王劝他罢兵。两个国王,总会有一个会同我意见相合的。”
孟子说:“我不想打听详细情况,只希望听听您的主要意思。您打算怎样劝说他们?”
宋说:“我打算跟他们说说交兵的不利。”
孟子说:“先生的意愿是很好的,但先生的提法却不行。先生用利害劝说秦楚两个国王,如果他们由于有利而高兴听你的劝说,因此停止交兵,这就是军队的官兵因为喜欢利才乐于停战。做臣子的从利出发来服事君王,做儿子的从利出发来服事父亲,做弟弟的从利出发来服事哥哥,这就是在君臣、父子、兄弟之间全都不讲仁义,只从利出发来互相对待,这样做却不亡国的,是从没有过的事。先生如果用仁义来劝说秦楚两个国王,如果他们由于仁义而高兴听你的劝说,因此停止交兵,这就是军队的官兵因为喜欢仁义才乐于停战。做臣子的从仁义出发来服事君王,做儿子的从仁义出发来服事父亲,做弟弟的从仁义出发来服事哥哥,这就是在君臣、父子、兄弟之间全都不讲利害,只从仁义出发来互相对待,这样做却不能称王于天下,是从没有过的事。为什么一定要讲利呢?”
孟子居邹,季任为任处守,以币交,受之而不报。处于平陆,储子为相,以币交,受之而不报。他日,由邹之任,见季子;由平陆之齐,不见储子。屋庐子喜曰:“连得间矣。”问曰:“夫子之任见季子,之齐不见储子,为其为相与?”
曰:“非也。《书》曰:‘享多仪,仪不及物日不享,惟不役志于享。’为其不成享也。”
屋庐子悦。或问之,屋庐子曰:“季子不得之邹,储子得之平陆。”
“译文”
孟子住在邹国,季任留守任国,代理国政,用礼物与孟子交往,孟子接受了礼物却不回报。孟子在平陆时,储子担任齐国的卿相,用礼物与孟子交往,孟子接受了却不回报。后来,孟子从邹国到任国,拜望了季子;从平陆到齐国都城,却没有拜望储子。屋庐子高兴地说:“我找到岔子了。”就问孟子说:“老师到任国,拜望季子;到齐国,却不拜望储子,是因为他仅仅担任卿相吗?”
孟子说:“不是。《尚书》中说:‘献礼看重的是仪节,如果仪节不到,虽有礼物,也算作没有献礼,因为他的心意并没有用在献礼上。’我不去拜望他,是因为他还算不上献礼。”
屋庐子很高兴。有人问他,他说:“季子因脱不开身没能亲自到邹国去,储子能亲自到平陆却不去,只送了礼物去。”
淳于髡曰:“先名实者,为人也;后名实者,自为也。夫子在三卿之中,名实未加于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
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贤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恶君,不辞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
曰:“鲁缪公之时,公仪子为政,子柳、子思为臣,鲁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贤者之无益于国也!”
曰:“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霸。不用贤则亡,削何可得与?”
曰:“昔者王豹处于淇,而河西善讴;绵驹处于高唐,而齐右善歌;华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有诸内,必形诸外。为其事而无其功者,髡未尝睹之也。是故无贤者也,有则髡必识之。”
曰:“孔子为鲁司寇,不用,从而祭,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不欲为苟去。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
“译文”
淳于髡说:“看重名声、功业的,是为他人着想;轻视名声、功业的,是为独善自身着想。您位居齐国三卿之一,对君上和下民都没有建立名声和功业,却要离开,仁人本该是这样的吗?”
孟子说:“处在卑微的地位,不愿以自己的贤良服侍不贤明的君王,这就是伯夷;五次接受汤的任用,又五次接受桀的任用,这就是伊尹;不嫌弃昏庸的君王,不推却卑微的官职,这就是柳下惠。三位君子处世方法不同,但他们的宗旨是一样的。一样的宗旨是什么呢?可以说,就是仁。君子只要仁就行了,何必要行为相同呢?”
淳于髡说:“鲁穆公的时候,公仪子主持国政,子柳和子思当大臣,鲁国的衰弱却更加厉害。贤人对于国家竟是如此无益啊!”
孟子说:“虞国不任用百里奚,因而灭亡;秦穆公任用他,因而称霸。不任用贤人就要导致灭亡,仅仅是衰弱怎么办得到呢?”
淳于髡说:“从前王豹住在淇水一带,因而河西的人都擅长歌唱;绵驹住在高唐一带,因而齐国西部的人都擅长歌唱;华周、杞梁的妻子为死去的丈夫痛哭,因而改变了国家的风俗。存在于内,一定会表现到外。做了事情却没有功绩的,我不曾见过这样的情形。所以,现在是没有贤人;如果有,那我就一定会知道他。”
孟子说:“孔子当鲁国的司寇,不受信任,跟随鲁君去祭祀,祭肉不送来,他就连祭祀戴的帽子也不脱就离开了。不了解的人以为孔子是为了祭肉,了解的人却认为他是为了鲁国不讲礼规。至于孔子,他是想背一点小小的罪名离开,不想随便辞职。君子的作为,一般人的确不容易理解。”
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
天子适诸侯曰巡狩,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庆。庆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芜,遗老失贤,掊克在位,则有让。一不朝,则贬其爵;再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则六师移之。是故天子讨而不伐,诸侯伐而不讨。五霸者,搂诸侯以伐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
五霸,桓公为盛。葵丘之会,诸侯束牲、载书而不歃血。初命曰:‘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再命曰:‘尊贤育才,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幼,无忘宾旅。’四命曰:‘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五命曰:‘无曲防,无遏,无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今之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
“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
“译文”
孟子说:五霸,是对三王有罪的人;现在的诸侯,是对五霸有罪的人;现在的大夫,是对现在的诸侯有罪的人。
天子到诸侯国巡行叫作巡狩,诸侯朝见天子叫作述职。天子春天视察耕种的情况,补助穷困的农户;秋天视察收获的情况,补助歉收的农户。进了诸侯国境内,如果天子看到土地被开辟利用,农田治理得很好,老人得到赡养,贤才得到尊重,优秀的人在掌管朝政,那么诸侯就受到奖赏,用土地来奖赏。进了诸侯国境内,如果天子看到土地荒芜,老人被遗弃,贤才被埋没,搜刮民财的人在掌管朝政,那么诸侯就受到责备。诸侯一次不朝见天子述职,就要降低他们的爵位;两次不朝见,就要削减他们的封地;三次不朝见,天子就要派军队去改立国君。所以天子只下令声讨而不亲自攻伐,诸侯只奉命攻伐而不出令声讨。五霸,是拉拢一部分诸侯来攻伐另一部分诸侯,所以说:五霸,是对三王有罪的人。
五霸中,齐桓公最强盛。在蔡丘的盟会上,诸侯只是捆绑了祭神的牲口,把盟书放在它身上,(桓公自信诸侯不敢负约,)就没有举行歃血仪式。第一条盟约说:‘诛罚不孝的人,不得换立太子,不得立妾为妻。’第二条盟约说:‘尊重贤人,培养人才,以表彰有德行的人。’第三条盟约说:‘尊敬老人,爱护儿童,不得怠慢来宾和旅客。’第四条盟约说:‘士人不得把官职传给后代,公务不得兼代,选拔士人一定要得当,不得擅自杀戮大夫。’第五条盟约说:‘不得到处筑堤,不得阻止邻国人来买粮食,不得有封赏而不禀告。’盟书说:‘凡是我们参与盟会的人,结盟之后,要恢复和好。’现在的诸侯,都触犯了这五条禁令,所以说:现在的诸侯,是对五霸有罪的人。
“助长国君的恶行的臣子,他们的罪还小一些,对迎合国君恶行的臣子,他们的罪就大了。现在的大夫,都迎合国君做坏事,所以说:现在的大夫,是对现在的诸侯有罪的人。”
鲁欲使慎子为将军。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谓之殃民。殃民者,不容于尧舜之世。一战胜齐,遂有南阳,然且不可。”
慎子勃然不悦曰:“此则滑所不识也。”
曰:“吾明告子。天子之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待诸侯。诸侯之地方百里,不百里,不足以守宗庙之典籍。周公之封于鲁,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俭于百里。太公之封于齐也,亦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俭于百里。今鲁方百里者五,子以为有王者作,则鲁在所损乎?在所益乎?徒取诸彼以与此,然且仁者不为,况于杀人以求之乎?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君以当道,志于仁而已。”
“译文”
鲁国打算让慎子做将军。孟子说:“不教育训练百姓却用他们去打仗,这叫做祸害百姓。祸害百姓的人,在尧舜时代是无容身之地的。即使一仗就把齐国打败,从而占领南阳,这样也不可以。”
慎子脸色一变,不高兴地说:“这我就不懂了。”
孟子说:“我明白地告诉你。天子的土地方圆千里,没有千里,就不够接待诸侯来朝见。诸侯的土地方圆百里,没有百里,就不足以守住祖宗传下的礼制法度。周公被封在鲁国,是方圆百里,当时并不是土地不够封,但就是不超过百里。太公被封在齐国,也是方圆百里,当时不是土地不够封,但也就是不超过百里。现在鲁国有五个方圆百里的土地,你认为如果有统一天下的圣王兴起,那么鲁国的土地是在被削减之列呢,还是在被增加之列?不动干戈,白白地把别国的土地拿来给自己,仁德的人尚且不会干,何况打仗杀人来取得别国的土地呢?君子服事君王,务求引导君王符合正道,把仁德作为努力目标罢了。”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皆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
“译文”
孟子说:“现在那些服事君王的人说:‘我能为君王开拓国土,充实仓库。’今天所谓的优秀臣子,正是古代所谓的残害民众的人。君王不向慕道德,无意于仁义,却想使他富裕,这等于是让夏桀富裕。又说:‘我能为君王邀结盟国,打仗一定取胜。’今天所谓的优秀臣子,正是古代所谓的残害民众的人。君王不向慕道德,无意于仁义,却想为他努力作战,这等于是帮助夏桀。从现在这条路走下去,不改变现在的风尚,即使把天下给他,也是一天也坐不稳的。”
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
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万室之国,一人陶,则可乎?”
曰:“不可,器不足用也。”
曰:“夫貉,五谷不生,惟黍生之;无城郭、宫室、宗庙、祭祀之礼,无诸侯币帛饔飧,无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国,去人伦,无君子,如之何其可也?陶以寡,且不可以为国,况无君子乎?欲轻之于尧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于尧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
“译文”
白圭说:“我想把税率定为二十抽一,怎么样?”
孟子说:“你的办法是貉人的办法。如果一个国家有一万户人家,只有一个人做陶器,那行吗?”
白圭说:“不行,器皿不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