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耶逻城】
“咦,奇怪……西南角,万千阴兵在动。”玄武梦寒在屋檐上纳闷地对凛央子说,“千寻去了半天,又跑到那里折腾些什么?”
“你听,士兵们在奔跑鸣锣,他们警告着百姓,魔族大军即将进攻,让他们加以防范,尽快躲藏到地室中去。”凛央子张弓执箭,迎风而立。他们清理完一条又一条街道,杀死的魔族无数,一些年轻城民正在他们的指导下,架火燃烧这些尸体。
他们没有跑到红雪松躲起来,而是像来历不明的侠客,行进在屋顶与露台,保护着原本与他们毫无关系的百姓。
凛央宵千坐在凛央子的肩膀上,神气活现地指挥着爹亲,他指向哪只瞧不顺眼的魔族,一支长箭便会瞬间刺穿它的头颅。父子俩威风凛凛,跋扈骄扬。
“儿子,你以后会不会记住今天。”
“我永远都会记得!这是我第一次打这么厉害的架!还是我爹亲帮我一起打的!”凛央宵千激动地拍手,“我家爹亲好厉害,我家天祖也厉害,我家娘亲最最厉害!对不对?!娘亲回来看到这些被打死的魔族会不会夸我们?!都是我瞄准的!对不对?!”
玄武梦寒得意地抹抹鼻子说道:“哼,兴奋归兴奋,别在你爹脖子上尿裤子啊。”
“天祖你讨厌啦。”宵千撅起嘴不高兴了。
“喔喔喔,我家来孙最棒,全是我家来孙瞄准的!我真是后继有人,老怀大慰啊……”玄武梦寒拍着巴掌道,随即压低嗓音教训凛央子:“吐血,玄武族使的最好的不是弓,你以后能不教他使这件兵器吗?”
凛央子哑然失笑,忽然听见儿子在头顶上大喝一声:“哼,我是谁啊,我是凛央宵千!”
噗,凛央子终于笑出声来,这小孩儿说不是他的儿子谁信?
“嘁嘁嘁,看你那个死样子!有儿子开心了是吧?”玄武梦寒挖苦他,“你你你啊,还记不记得把自己媳妇绑了送别人床上去!记不记得你害他们母子多伤心?!”
“我……”凛央子的心像从最高处滑落到冰川之底,像一条没着没落的小鱼,在冰面上砰砰跃动着。
“我常常看不出你有啥好的,能叫她这样为你着迷,江山不要只盯着你,你到底比谁美了?”
“不要说我爹亲,天祖你是个坏人!”
“别,千儿,让你天祖说,他早就想教训我了,而且他说的每句话都没有错。爹亲待你们母子不好,爹亲该骂。”
“可我从来没有觉得爹亲不好啊,爹亲你有翅膀的时候好不威风!”
“快别提翅膀了,他有翅膀的时候,就是他最烦人的时候。”玄武梦寒关于此事和千寻持一样态度。
唉……凛央子叹气,“我一定叫他们吃了很多苦。”
“废话啊,人老实就得受欺负。所以我们玄武族不能没落,你看我们祖孙三人杀敌配合得多默契,我们就应该保持这个节奏,团结一致,中兴玄武,等我们成就帝业,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敢随便欺负我们了,喔哈哈哈哈哈哈……”
父子俩盯着这个没羞没臊的老头。
玄武梦寒也盯着他们,“咳,我哪说错了,看我干嘛。”
父子俩整齐地调头离开。
“喂,喂,别走呀,兔崽子……”
“老兔崽子才生兔崽子。”
“我去!跟谁学的脏话啊你!是不是你娘!你给我站住,我要打你屁股!凛央子不准再往前走了。”
凛央子于是停下,并不是因为玄武梦寒叫住他。而是在他前方高空上,停着一架飞天辇。
飞天辇上仙资玉质的男人面无表情。
凛央子差一点便习惯性的跪下了,但他紧锁眉头、咬住了牙关,硬是没有跪。飞天辇上有他的旧同僚——新掌印西久与一众白鸦,目光如寒冰似地望着他。
他不过是一个叛出者,被贬之人,一世不得救赎的可怜鬼,伤了皇帝心的该死之徒。他扛着必死之罪,其实没有任何资格骄傲。但他不想在玄武高祖与儿子面前向青龙皇帝下跪,他撑着一个莫名奇妙家族的尊严。可他是白鸦啊,他是青龙的奴才。尽管他骨子里都想不通自己有什么脸面可强横,但他偏偏傲然立住了,像千寻与他并肩站着一样。
所以龙霖轻易就从他的神情里看到了千寻的影子,恍若一人。
世间不是常说,夫妻相。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眼角眉梢,就连笑纹也会像。
他们俩在一起久吗?不是常分开吗?不是常遗忘吗?因为两颗心牢牢绑在一起所以才像吗?
她不是常常调皮捣乱,她不是常常不管不顾。她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让她有安全感,所以才敢胡作非为,自由自在吗?
龙霖脑海里涌出无数提问,隐隐地似乎可以听见小夫妻俩的甜言蜜语。
“凛央子,我要是在外头喝醉了怎么办?”
“你要是喝醉了,我就把你的脸洗洗干净,然后背回家呀。”
他们一定是这么说话,亲昵的像是两小无猜。他们同样经历了血雨腥风,却始终无辜纯净。他们并非天生善良,心头却能不带一丁点伤。他们尚可以这样干净的活着,但是他不可以。
为什么?凭什么?
到底谁错在先?
究竟谁错到为他引了一条深渊路,他堕到了无边黑暗的尽头,而他们还在光明里头大摇大摆地站立着。
龙霖深呼吸。
每次看到这个男人,他就无法镇定、平静。
他的怡然自得好不容易找寻回来,一见到他都乱了。白发白眉,大约是命里的克星。这么一个克星,和他心头至真至美的好,竟然是一双。
谁来告诉他,抹在心尖上的化骨毒药,该怎么忍?
“凛央子你好大的胆啊,见主君不下跪吗?!”掌印西久恶狠狠地说道。
凛央子看着他,那眉眼真像是看着往日的自己。
龙霖微微抬了一下手,示意不用计较这些。他盘腿而坐,右手掌心向上轻轻搁在右膝之上,并非拈花指,却有阴柔化风的韧劲,和他这个人一模似样。
这世上,他是求不得她与自己夫妻相。他的一颦一笑便化到寰天里去了。
三千婆娑心灵幻,煮来清凉茶一盏。
他本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清凉自在的妙人儿。
只是这个清凉自在的妙人儿已经变了……
他朝他哀然一笑,悠悠说道:“叫他跪,朕怎么敢。”
“臣惭愧。”凛央子慌忙低头拱手致歉。这人心伤得太厉害,字里行间都听得到怨。
“爹亲。”宵千紧紧抱着他,怕他又受别人委屈。
玄武梦寒冷笑一声,朝父子俩身前一站。就算他和这个龙王霖有过把酒言欢,但他既然卖过他一次,就可以再卖上他十次百次。说什么他都是个外姓人,有什么资格在他的面前难为玄武家人。
“哼,青龙小子,有了护卫与飞天辇,怎么不赶紧回去养伤呢?肚子里又酿什么坏水是吗?玄武高祖我把话搁在这里,你心里再苦再难再委屈全都给我咽回去,我不吃你这一套。千寻是我家人,凛央子也是我家人。你要是敢伤他们,我就扒了你的龙皮,绝不客气。”
“呵,玄武高祖。朕与你之间,如今说什么都是错吧。”
“哟,终于自称为朕了,我就喜欢你这样!别跟以前似的瞎亲热,咱俩根本不是那种关系。”
“朕明白。”龙王霖捋了捋衣袖,淡淡瞥向凛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