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的建筑要比东城显得古旧一些，大约是宾客频至，鞋履摩擦，烟污熏燎。而白水城的男人们又贪图享乐，懒于修缮，于是这城池渐渐褪了颜色，变成了灰朽的玩具，他们也不以为然。

    像是不愿照养老迈父母的不孝儿孙，尽情汲取着城池的一丝一厘，只索取，不回报。

    繁华落尽，显出了沉重的无情。

    “倘若这儿只有我们俩，没有其他人，倒会有另外一番意韵。”人群之中，兰霖轻轻对雀丹颬说，“这座城池像一块古铜，旧了，却显出一种侘寂的美感。”

    “是啊，曾经也是雕梁画栋，颜色都褪了，却别致依然。尤其是楼阁屋宇间大大小小的木头雕刻，盘螭索凤，穿梁牡丹，朝阳出海，剑挑龙胆，雕琢这样繁复又不累赘，真是鬼斧神工似的作品。好看，好看。”雀丹颬的眼神四处游走欣赏着，他本有一颗匠人心，看到人间奇作自然是满心欢喜。

    “你看着楼台，别人却在看我们。”兰霖笑了。他们挑了最朴素的两身布衣穿着，可是宝石到底要绽放光芒，落在灰堆里反而更明亮。

    他们看着风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也成了一道风景。

    “有时候我还真渴望自己快一些老了，长多些皱纹，变成平凡人的样子，走在人群之中，谁看我都不会惊奇，也没有人总盯着我看，于是我可以自由自在的在人间行走。”雀丹颬伸了个懒腰，慢悠悠说道。

    “是吗？我一直以为你是一只骄傲的火孔雀。受人瞩目会让你兴奋与快乐。”

    “我？怎会。其他族人也许是，可我从小是学习韬光养晦，尽量不招惹人注意长大的。否则活在龙王晸那样爱风光的人身边，绝不会有好日子过。”雀丹颬说道，吐了吐舌头。

    “你越来越可爱了。”兰霖笑。

    “是吗？”雀丹颬望望天空，第一次被人形容可爱呢。他往后退了半步，跟在兰霖身后，小声说道：“大概是因为猫在依赖的主人身边，永远不会露出爪子吧。”

    “但愿是猫，不是老虎。”

    “这……我很惶恐，很想当街给您跪下说我绝对不是老虎。”

    “哈哈，好了好了，逗你呢。”

    “我有错，再不敢得意了。”

    “胡闹。我希望你还是刚才那个样子，自由轻松随意的说话。”

    “你不会生气吗？”

    “不会。反而会觉得……”兰霖说到这里，竟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雀丹颬这次猜不出他想说什么，忽然觉得他比过去又神秘了。

    二人默默走了一段路。

    西城的人潮越来越密，各式人物都有。

    卖山货的，挑着五彩斑斓的山鸡和软绵绵的兔子，担子前头挂着熊掌和虎骨。卖假古董的在地上摆了一片花瓶、铜雕和玉石。当街替人拔牙的汉子则在一张高凳上摆了一盆堆积成山的黄牙。在他身边是两个卖蛇人，不停划破一条条蛇腹，剖出蛇胆搁在盅里，供买家吞服。

    集市杂乱，摊贩混杂，毫无章法可言。美好的东西与恶心的东西竟混在一起叫卖，显出各种怪异来。唯有几处小食摊子还招人喜欢。

    卖豆浆和做米豆腐的摊子里坐满了食客，在他们一旁，卖药酒的人一边吆喝，一边耍着三截棍。

    雀丹颬看着糖人与糖葫芦，露出孩子一般的笑容，忍不住欣喜地说道：“要是影娘在这里就好了，真想给她也看一看。”

    “影娘与我小时候就见过这些，倒是你觉得新鲜。”兰霖说道。

    “真羡慕你们俩从小在一起长大。”

    “江南的集市也很热闹，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带你去那里看看。”

    “好！”

    二人相视一笑，又恢复了和气。

    “真稀罕，江南的夜市也如此热闹？”

    “江南的夜市要文秀的多，卖花灯、香囊、纸鸢、凉糕、团扇与鲜花之类。不过你看，这儿说是夜市，其实是很多白天卖货的人没有离去，看那边那几个卖货的，摊子还来不及收，已经揣着钱跑到对面赌坊里去了。也许赌完了出来，继续睡在摊子上，直接等明天开市，继续卖货赚钱然后去赌。”

    “那这里永远会生生不息，繁荣不断，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也许吧，以古怪的法则繁荣着。不过这里很有意思。”

    “怎么？”

    “妓院，赌坊，雅片馆这三种销金窟通常连在一起，除非有官方严格管制，雅片馆才能不存在。但是在这样无法无天的地方，却不见它的踪迹，有些不可思议。”

    “你觉得这儿在混乱之中又有暗藏的规则？”雀丹颬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