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轮狂澜兴起之后,龙霖终于累了,他垂下头,毫无生机的休息了一会儿。
他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醒着,或是干脆已经死了。
他不知道。
隐隐绰绰,穿过深海斑斓的水流,蓝与绿色的光像打碎的宝石,浮沉在水中。水时而是暖的,时而又冰冷彻骨。鱼群、海草,甚至是远处一种迷幻的声音,都能为海水带来不同的味道。
他始终闻到一股血的铜腥气。是从他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因为龙血,这片海变得越发有灵性,水底的画面越来越丰富,也成为滋养他的能量。使他不死,不灭,不垢,不染,但是做不到令他不疼。
像世上千万种良药,医不好心病一般。
他始终可以听见她的声音,像是幻觉,像是梦魇,像是顽疾。
他听见她在水云间念诗……
她念:
白酒双银瓶,独酌蓬莱顶。
不见月仙子,但见三山青。
秋色水上来,苍然满云汀。
欲将十五弦,弹与蛟龙听。
她的声音,是情人的声音。可以抚慰一条盘卧在深海底部,伤痕累累的苍龙。
但是她从来不愿与这条苍龙相见。
在这荒唐又漫漫的一生之初,直到结尾。他们都会是这样相处。
一切不随人愿。
他想要一个爱人,换来眼泪;他想要一个敌人,换来鲜血。
他又听见许多人在同自己争执,谩骂,责难。说他的痴心妄想,异想天开,说他的贪得无厌,不知羞耻。
他忍无可忍,苍龙的鳞片像黑色的盾,一片片警惕地立起。
回应之声则像是钢斧击于礁石,火星四溅。
他说:无论你们有多恨我,恨吧。我和你们谈论不到伤春悲秋,从善若流。合则离,成则毁;廉则挫,尊则议。我不是懦夫,我不会归顺于道德之乡。傲己游世,孰能逆之!
他说:我会爱着她,以我的方式。她可以走,她可以去任何人身边,而我在这里等她。我不是被囚禁着,我只是等待。
“你这又是何苦呢?”幻觉中,雀丹颬的声音。
龙霖没有回答,因为他听见有一个声音在代替他回答。是春风中立在白色牡丹花海的自己。
“雀丹……我后悔了……我不应该离开……不应该离开她,我应该在她身边等她醒来,无论她当时怨我、恨我,甚至杀了我,我都愿意承受,我不应该离开,我其实是在逃跑。我真的后悔此时此刻被困在这里,而不能在她身边……”
“我以为我可以做到——想念她,并非时时刻刻,我可以泰然自若的生活,冷静处理朝政点滴,悠然喝茶,平静呼吸。我已经达到了浑然无她的境界,并非她从我的心里消失了,而是她已经彻底融入到了我的血液里,她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闭上眼,睁开眼的刹那之间,她都在我心里。我依然爱她,只是不再歇斯底里。倘若她再出现,我相信我依然会为她疯狂。
“这世上有一个名字,是无人可以替代,她叫作玄武千寻。”
“唉……在这世上最令人费解的,有四件事:天上鹰的飞行路线、崖上蛇的爬行路线、海上船的运行路线和地上男人通向女人之心的路线。”雀丹颬轻声念着。“人啊,一旦动了情……不知不觉,爱着,恨着,想着,念着。便过完了一辈子。”
“龙霖,你说世间怎样活才算自在?风过疏竹,风去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过潭不留影,君子事来而心始现,事去而心随空。这些算不算是自在?”雀丹颬笑着问。
幻觉里,春风渐消,秋月正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