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工作的医院,已经有百来年的历史,中型的公立医院。
如果问我:这里最可贵且独特的资产是什么?大概是仍保有充满树荫的庭院和停车场,以及入口旁,百年来持续守护着医院的老榕树。在强调新颖进步的医疗产业中,已经少有医院拥有这样的景观(你到台大新院门口看看,病人只能在门口旁的小花圃发呆)。
由于早年医疗技术及资源有限,医院的功能,常常是“休养”多于“治疗”。
台湾的西式医学由日本人引进,并以此作为热带环境医学的研究,以利其南下侵略。有人说,欧洲的建筑的精华在于教堂和广场。于是日人师承欧洲,特别以公共建筑作为其进步(以开化统治未开化)以及权威的象征。在宗教精神比较不发达的亚洲,政府和医院等公共建筑则成为每个地区的建筑地标。
在电子空调并不可能的时代,医院环境的设计首重于维持环境的干燥(藉由日晒杀菌)、通风(空气对流)。故大面积、及斜角向阳的窗户、长廊(最有名的就是台大医院的中央走廊)、水池(造景以及消防功能),配合日式砖造木造结构,成为其特色(台中市的街廓多和日晒约成四十五度角,也是基理于此)。然而引进日照也带来盛夏的酷热,于是遍植树荫的广大庭院,成为公共建筑的重要部分,尤其是医院这种提供休养的场所,都配有广大的树荫庭院供病患活动和复健休养。
当然这种经过都市计划的建设秩序一下子就被历史的洪流搅乱。经过政府及六十万军民迁台的动乱,安置及安定优先于任何规划,台湾社会经过了毫无章法的数十年建设,用以换取飞快的经济成长及民生社会的安定。直到衣食足而知荣辱,而后知生老。经济发展也带动医疗、医院成为飞快成长的产业!更大、更高、生产线式的医疗效率用以服务更多的病患。于是庭院被大楼取代,通风有中央空调,种树太浪费空间,盆栽就可以补充绿意。虽然规划有夸耀的空中花园,面对的却是无止尽的车阵噪音,以及灰蒙蒙扬起的都市灰烬。随后医疗制度变革的推波助澜,医疗院所的形态呈现两极化的发展:更高更大的医院,以及很小的诊所。当电子工厂在高速公路新竹段不断出现的年代,比工厂还大的公、私立医院也陆续出现!单调的,方正的外观,斗大的医院招牌远远地在高速公路就会看见(救护车绝对不会错过)。一进大厅,如百货公司周年庆的人潮,有匆忙的,搞不清楚结账检查住院门诊方向的,以及成群晃过的白衣人等等所组成。地下室有整条商店街,除医疗物品外,吃(各色餐厅)、喝(生机饮料吧)、玩(书局、美容院等)、乐(服装购物等)及金融机构应有尽有。
树?成了不可能的奢侈品。
根据《建筑师杂志》曾经刊载的台大医院建筑报告(宗迈建筑师事务所),当初台大新大楼的建案“缺乏可参考之类似件案”。先进国家甚少有如此大型的医疗建筑,因为:“不符合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