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身晃荡了一下，绾鬇还未从思虑中抽身，差一点从门帘里甩出去，她摔到一个人身上，下意识地抱住那人的腰，待她回神，正要尖叫的时候，却被那人环腰用手捂住了嘴。绾鬇惊恐地往上面看去，她看见清瘦的半边脸颊和一只沉静的眼睛下的一颗泪痣。

    “三公子？”绾鬇发现这个半跪在门边的男子竟是戚楚，她没有改口，轻声问道，她的声音从戚楚的右手指隙中传出。戚楚将搭在肩上的车帘撩到身后，钻进马车，搭着绾鬇的手将她扶回座位上，自己落座在她身边，他没有言语，像以往绾鬇看见他的每个时刻一样半垂着头，额上一绺头发挡在眉宇间。戚楚一直给绾鬇一种古怪孤僻的小弟弟的感觉，可是他不过与戚绾鬇同岁，安静得出奇的他让绾鬇没有感到压迫，即使刚刚她扣住戚楚的腰，而他的手贴近她的唇，除却刚开始的一点慌乱，她一看见是他，戒备就没有了，他此刻默不作声地坐在她身畔，她只是暗暗忖度他的意思，却忘记不合礼数的地方。

    戚楚还是什么也不说，好像他就应当坐在这里，可是戚绾鬇知道马上就要启程了，戚楚可不能再逗留下去，即使他现在名义上是自己的兄长也不合规矩。绾鬇忍不住问他，虽然明知道戚楚不会说话：“你怎么了？是不是二公子因为忙别的事没有照管好你你给大公子欺负了？”

    她忘记以戚家二小姐的身份自居，况且也没有必要给戚楚解释这件事，他大概还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发现曾经的一个认识的姑娘突然要走了。也许他只是来送一送自己。绾鬇见他连头也不抬一下，又问：“你是知道我要走，来送我的，是不是？”

    戚楚很奇怪地盯着自己膝盖前的空地，两只手握成拳头放在大腿上，绾鬇不由得打量他，很长一段时间忽略了他，他已经有些少年英气了，今日穿着黑衣黑裤黑鞋，更显得比他的本身的年纪大些。

    “你听我说，你可不能呆在这儿了，待会儿车一动起来，那就是吉时到了，不会允你下去的，你到时候就回不了家啦。”绾鬇握住他的两只小拳头劝他。

    戚楚抬起头，绾鬇看清楚他的眼睛，有一瞬间觉得这是一个永远没办法对视的男子，他的眼眸如同黑玉棋子一般，右眼尾的泪痣加重了他沉郁的气质，嘴唇微抿，好像在犹豫究竟开不开口，好像随时会说出什么，可是他又终究是不会说话的，绾鬇不由得替他惋惜。

    戚楚就这样面对着却不直视绾鬇，就在她以为他马上要离开的时候，她听见自己身畔的一个声音：“我不回去了。”这个声音她从未听见过，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而戚楚在她的耳边说出这句话。

    “你……”绾鬇一瞬间停止呼吸，她惊讶到了极点，几乎说不出话，“你……”戚楚轻轻斜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你——会，会说话？！”绾鬇不知道自己是在疑问还是在惊叹，戚楚怎么会说话呢？合府都知道这位三哥儿是自小哑了的，怎么会说话了呢？

    “你居然--你，你!”很可笑的是，戚楚说出话来的同时，好像绾鬇变得不会说话了。戚绾鬇被惊奇所控制，不能够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但是戚楚并没有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要装聋作哑，现在又为什么要突然开口。他是戚府最容易被忽略的一个人，同时却又是戚府最神秘的一个人。

    戚绾鬇想起，他似乎还救过自己，就在那天夜里，因为戚怀的缘故，自己没有把别人的一句话记在心里，所以对于三公子救自己而打了大公子的事情没有放在心上，或者说因为戚楚的小身板，有些将信将疑。

    “你是一直在老爷夫人面前装的吗？”绾鬇追问道，可是戚楚没有回答她。

    绾鬇在脑海中搜寻听过的关于戚楚的消息，他的母亲早逝，之后便不得重视，是在老夫人的庇护下长成现在这样的，他——戚怀知道这件事吗？

    “你连二公子也瞒住了吗？”绾鬇皱眉问出口，“他可是一直把你当亲弟弟看待，处处维护你的啊。”戚楚闭着眼睛：“我不是戚氏的子孙，父亲知道，二哥也知道。”

    “你在说什么？”绾鬇糊涂了，“你是戚府的三公子啊，你要不是老爷的儿子，他养着你干什么呢？”

    “我不是戚氏的子孙。”戚楚睁开眼重申了一遍，“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出身，所以没有办法告诉你。但是我不会回去了，我想要跟着你去永胤京城。”

    绾鬇慌乱地捋了捋头发：“你跟着我做什么呢？你怎么不回去，你现在长大了，戚夫人也不敢再明着害你，你又能说话，呆在老爷和你二哥身边作个帮手，不也很好吗？你跟了我去算什么呢？京城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不是什么好去处的……”

    “我知道，你要是有得选也不去京城。”戚楚终于盯住绾鬇的眼睛，“二哥的为人你已经见识过了，我不能呆在这里，我一定要和你同去。”二哥的为人——绾鬇想起那个夜晚，恍忽听见是戚楚救下自己，后来竟给忘了，二哥的为人——他一直都知道。“……”绾鬇被他盯得说不出话来，戚楚是怎么了，他突然能开口讲话，突然又告诉自己这么突兀的消息，突然又要随自己一块儿走，可是绾鬇只是在心里掂量，自己跟他有那么亲近吗？从前只是忽略这个男孩子，可是现在又忍不下心拒绝他。

    “你跟了我去，我是要进宫的，你又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戚楚重新缩回那个角落，将手抄在胸前。

    “你真的打定主意要跟着我么？”绾鬇伸手托住戚楚的脸，“你不要是一时兴起，到时候我可不放心让你一个人翻山越岭地回来。”

    戚楚脸上出现奇怪的神色，他的下颌动了动，从绾鬇的手里起开，他用笃定的声音说道：“我要跟你去。”

    “那好，我一路都带着你，你不要让别人看见你在我的马车里面，知道吗？”绾鬇碰了一下他额上的那绺头发，戚楚往旁边一闪，“你的事情我也不过问了，我想如果真如你所说，老爷二公子都知道的话，一定还有我不了解的内情——可是我自顾不暇，也没有那么多好奇心来管束你，到了京城，我会为你寻个去处，总之好好活着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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