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要从老家给儿子领回来一个漂漂亮亮实实在在的黄花大姑娘。比娶个哈尔滨当地姑娘—没准歪瓜裂枣，能省多少钱就就没法比了；比在哈尔滨远郊区什么呼兰阿城的，娶个农村媳妇都省了半头大牲口钱了。

    不管怎么说，爷俩总归是闯关东的老客，张姑娘娘家收到了和村里邻里相比还算不菲的彩礼钱。

    佟张两家从此轧亲家成了姻亲。

    从未出过村的张家姑娘，踮着儿时裹过的三寸半小脚，小步紧捯，跟在爷俩屁股后面，上火车下船舱，再上火车换大票车。

    张姑娘满头雾水，懵懵懂懂地随着这爷俩来到哈尔滨，一头扎进道外松花江边胡子大院一间小趴趴房里。

    一大早下的火车，上午在院子里放了一挂小鞭，傍晚在南岗下坎滨江火车站广场边上一家小酒馆里，请房东邻里和拉小套的工友们喝了一顿小酒，就算是明媒正娶了。

    那年月人正派，不管是在什么条件下，还都讲究明媒正娶的。

    一铺不大的火炕，用布帘分成里外。布帘遮盖着的洞房外，当爹的不停地抽烟，犯愁怎样才能还上娶儿媳妇落下的饥荒；布帘里面当然是洞房了，佟兆基着实折腾了一会儿。

    随着张姑娘忍无可忍的一声惨叫，仿佛宣告她再也不是黄花姑娘了，她终于成了佟兆基身下毫无反抗能力，也有心被开垦征服——除了怕布帘外边老公公听见动静外，而没有任何反抗理由的小媳妇。

    原来，传统的新婚夫妻之间，就隔着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它，两个人就心贴心的化为一体了。

    一夜之间，她的身份发生了实质性的转变。尽管她对哈尔滨新佟家的印象比老家老房子老佟家好不了哪儿去，让她多少有点失望。但是，身在哈尔滨大城市里是不容置疑的，家里基础虽差，但基本起点较高。

    她还真没让佟家失望，不到一年的光景就生了个大胖小子，乳名大腚，她又蜕变变成了大腚他娘。

    接下来，生儿育女的日子倒也是平平常常的。

    解放后，佟兆基爷俩照样也没有个正式工作，大腚下面，大红二腚小红，一年生一个，末了又生了个三腚，孩子多了，日子越过越紧巴。

    后来，政府号召城里居民移民去开发建设北大荒。

    街道电线杆上大喇叭整天价喊：国家要在北大荒开办国营农场，是苏联老大哥援建的现代化农场，去的人都转成国营职工；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猪肉炖粉条管够造！

    头一回听说，种地的庄稼人也能成为国家正式职工。

    看人家邻居工厂里的职工可了不得了，爷俩在哈尔滨拉小套干零活都混这些年了，梦寐以求的，也没能成为国家职工，连街道小厂的集体职工都不是。

    孩子都快成人了，还被城里人称为山东盲流，或者叫拉小套的。

    城里这么难混，干脆去北大荒当国营职工得了，爷俩坐在马路牙子上歇气时，一合计，就算定了。也没跟二腚娘商量，等到告诉她爷俩这一重大决定时，还差三天就要上闷罐车出发了。

    二腚娘感到既突然又茫然。连忙领着孩子拾掇东西打禀包裹，变卖本来就不值钱的家当。

    爹娘实指望给女儿找个大城市哈尔滨的女婿，可闺女进城还不到二十年，穷嗖嗖的过着城里下等人的苦日子。眼看着孩子大了刚有个盼头，又临时决定去北大荒了，去距离山东老家更远的——真格的北大荒了。

    这和从山东老家直接去下关东又有什么区别？！

    后悔药是吃不得的。再说世上根本就没有这种治病救命的药，如果有后悔药的话，人世间就没有那么多让人后悔不迭的事情了。

    二腚娘私下寻思：怨谁呢？只能怨自己命不好，就没哪个当城里人的富贵命坯子，折腾来折腾去还得回到乡下去。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苦命人只能认命苦吧。

    好歹还在哈尔滨呆了小二十年，比依然坚持在山东老家守着一亩二分地生儿育女的姐妹们强多了。更何况大女儿大红已经嫁人，留在哈尔滨了。什么时候想回来看看，打张火车票就奔大红来了。

    就这样，夫妻领着孩子又跟着兆基爹上火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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