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十年前在东大岗包上暂住并收留李二那天起,在外人眼里,王有德就已经有一些先来后到,或者说先入为主的感觉,慢慢地用他无懈可击的言行,逐步确立了他在屯子里马首是瞻的地位。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人缘和威信日渐高涨,慢慢成了屯里几十人的主心骨和精神领袖,真正的屯大爷。
有德娘为人善良慷慨,帮穷济贫的一些善举,从小就给王有德心灵上烙上了深刻地印记,并影响他一生的言行。
王有德虽然性格上有点刚烈火爆,更多一些憨厚朴实,待人诚恳,加上多少又认得几个字,不管谁家遇到什么好事坏事闹心事,都会找他来拿主意想办法;干不了或者不会干的活计,都来找他帮忙,他从不回避、推脱或拒绝,不论谁的事,到他手里都会当成自己的事来做,这就足以使屯里的人信服了。
那些年,屯里边还真就遇到了好几件棘手的事,都是由王有德出面解决的。
王有德既不信神,也不怕鬼,唯一让他敬仰并且已经到了顶礼膜拜程度的,就是这广袤无垠的黑土地。
每当夜深人静时,有时他一人到屯东边自己亲手开垦的土地里坐一坐,抚摸她黑黝黝的肥硕无比的身躯,默默地说一说心里话,他常常被她宽阔的胸怀感动得老泪纵横……
然而,黑土地也不总是平静的,水灾旱情,蝗虫土匪,天灾人祸时有发生。
后来,日本小鬼子突然吞噬了北大荒,前所未有的灾难降临了。
小鬼子刚驻扎四道岗没多长时间,有一天傍晚,屯里来了一个衣衫褴褛,满头长发,说一口南蛮子鸟语的青年人。
他长着南方人少有的大高个,腰里别着一把裹着红铺衬的手枪,后背插着一把大片刀,刀把上拴着的红绸子飘来荡去,格外耀眼。
他好像受伤了,左胳膊用麻绳扎着,袖子上面血迹斑斑,脏乎乎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显得很有神。他从屯西头踉踉跄跄地跑进屯子里,从西头前街敲了两家门,叫了几声老乡,谁家都没回应,也没人敢开门。
那年月,咱这嘎达经常闹土匪,已经闹得鸡犬不宁了。也不知道从哪个坟茔地里又钻出来一群小日本鬼子,矬个子罗圈腿,豆蚕短髭,一脸横肉,说话叽里呱啦的,好像嗓子眼里趴着个癞蛤蟆,在里面憋得透不过气,想从嘴里蹦出来,又不让它出来,而发出的那种恶心的声音。
在四道岗驻扎着七八个持枪荷弹的小鬼子中,有一个叫田中的军曹,会说几句蹩脚的中国话,好像他负责管制东大岗包上的几户人家,经常骑电驴子来屯里转转。
这种情形下,谁家还敢给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开门呢。
一看这人打扮,必是锅盔山里的胡子无疑了,招呼他进屋,不是引狼入室,没事找事吗。
青年人站在又一家门口,似乎有些犹豫了,但他还是举起了手,刚要敲门,就觉得后面有一只小手拽他衣后襟,回头一看,一个十多岁的半大男孩正仰着头看他,对他说:
“叔,俺爹叫你上俺家去。”
说完,男孩回头挥了挥小手,东边不远处地势较高的一个院落中,一个身材魁梧的大老爷们也在向他和男孩摆手,意思是让他们快过去。
这个大老爷们就是王有德,男孩正是他的儿子王大地。
王家外屋地锅台上,摆放着一小钵子尚未凉透的粘苞米大楂子粥;小半碗东北大酱和二棵刚扒开的大葱;锅盖上笸箩里盛着四五个温乎的苞米面饽饽。
青年人对依靠着里屋门框抽烟袋的王有德刚想说什么,王有德却用烟袋杆指了指锅台,先开口了:
“不着急,饿屁了吧?吃饱了再说话—要不这么着,你吃着,我问你,你点头答应摇头回着就行了。”
青年人迟疑了一下,急速蹲在锅台旁,狼吞虎咽地吃上了,看来真的是饿急眼了,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看他一碗大碴子粥两个饽饽落肚有底了,王有德开始问他话了。
“让人家打散了?”
“嗯哪。”好像刚学的东北话,说的比较生硬。
“遇上王八羔子—小日本子了吧?”
“……”青年人诧异的抬头看他,心想,你怎么知道。
“看我干吗,你是哪绺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