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瞎子大名叫韩子旺,是六合屯小学校唯一的老师。
在东大岗包下屯子东北角的小学校里,他一个人教二十几个孩子念书。
校舍是新盖没几年的一排土坯房,但明显比民房要宽大一些。校舍前是一个诺大的操场,围绕四周栽了一圈榆树,把小学校整个圈了起来。
学生虽然不多,却包括一到五年级各个学年的学生,还都拥挤在一个教室里上课。另外还空闲着好几间教室办公室,按说用于分年级分班上课足矣,眼下因为只有他一名老师,只好把学生聚集在一起,放在眼皮底下盯着,按年级顺着坐,这样好管理。
尤其对于他让人不敢恭维的眼神来说,在一个教室,即使眼前黑压压一片,总比到每一个教室单独去逐个辨认要好得多。
年级不同又在一个教室上课,只能轮换着讲课。
这个年级上算术,那个年级讲语文,不管他给那个年级上课,教室内其他各个年级的所有孩子全都能听见,想不听都不行。
有的低年级聪明一点的孩子,也跟着学会了高年级的课程;高年级的学生已经听了好几年低年级的课程,想当年自己上一年级时背诵不下来的课文,几年下来背的滚瓜溜熟,对仍然背诵不下来课文的师弟师妹,大有恨铁不成钢的遗憾。
同时,为韩老师慢条斯理的讲解着急,都想上前抢过他手里的小木棒替他讲课了,你说你都讲了好几年、好几个轮回了,怎么一句话一个字都不带差的,咋就没有点什么新鲜玩艺呢?
孩子之间年龄差距也挺大的。
大一点的像尤二混子,已经虚岁十七了,还在继续攻读五年级。这小子已经留级三次了,这学期是第四轮读五年级了,还乐此不彼的,因为上学可以不干家务活,更不用下地干活挣工分了。
年龄最小的学生撒尿还不会解裤子,经常尿裤裆。难道农场也跟城里一样,孩子这么小就上学开发智力了,其实不然,无非是父母双职工上班下地干活,家里没人给看孩子,把学校当成托儿所了,一年就二块钱的学费,比上托儿所便宜多了。
韩子旺身兼数职,除了体育课,由于他分不清双方队员谁是那伙的、看不着八号线(粗铁丝)捰成的篮筐,不知篮球投没投进筐里去的原因而未开设外,当时正规学校里有的课程全都开设了,至于教的怎么样,学的如何,那是另一回事了。
韩老师是一个全能型人才。
去教育局开会他就是校长;亲手敲课前钟时,他就是校工;对流鼻涕尿裤子的学生而言,他就是保育员;队里办夜校给成年人扫盲,他又是文化教员;大队干部开会也得找这个土秀才去参加,帮着参谋参谋,不待见他的人说他是瞎参谋烂干事;屯子里不管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得专门上门去请韩先生,他瞎摸觑觑的往炕头上盘腿一坐,还真给事主家提气,让街坊邻居高看一眼。
在六合屯,他整个浪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谁叫他是屯子里土生土长的文化人呐,好像哪儿都有他的用场。
韩瞎子也就三十岁出头。
别看都叫他瞎子,其实他并不瞎。开什么玩笑,瞎子怎么能当生产队小学校的教书先生呢?他只不过是近视眼,高度近视而已,高度近视而又不配眼镜,显得瞎觑觑的。
至于他近视到什么程度?先说他在家里吧。
有一次,他去队里粮店打豆油,这好像是他有生以来唯一的一次,还是他自己主动申请的。
韩先生是谁呀,家里外头的正宗的东北大老爷们,尤其是在家里绝对是甩手掌柜的,从不干一丁点家务活,更别说出门打青酱(酱油)买醋打豆油了。
他偶尔争取一次出门打豆油的动机,是想让屯子里的老爷们们看看:响应党的号召,提倡男女平等,树社会主义新风。我韩老师都能亲自到粮店打豆油,你们凭什么不能在家干点家务,都解放好些年了,东北老爷们不干家务活的臭毛病,也该改一改了。
他兴致勃勃地拎着装满三斤豆油的大玻璃油瓶子回家了。
怕老婆孩子不注意碰到油瓶子鼓捣洒了,想就手把油瓶子挂在墙上。
一抬头,正巧看到对面墙上有一个挺大的黑乎乎的洋钉子帽,他以为是他前几天刚掟上去挂帽子的那颗洋钉子。因为眼神不济,他家掟在墙上的洋钉子都比别人家的大,劲得住三斤重的豆油不成问题,举起油瓶子往上一挂……
“砰”的一声巨响,豆油瓶子掉在地上摔碎了,咕咚咕咚地往外冒油,溅了他一身油。
奇了怪了,明明挂钉子上了,怎么还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