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一般不下山,母黑瞎子发情时才下山找食。多亏你胆子小,吓晕了过去,黑瞎子把你当成死人了,没稀得吃你。
你小子捡条狗命回来,还整天价捂着半拉破脸怕人看,怕什么怕呀,偷着乐吧,你个蔫货。
按说单老蔫与黑瞎子结下半只耳朵半边脸的刻骨仇恨,天知道为什么,他偏偏给刚下生的儿子起了个小名,叫小熊。
是纪念自己被母黑瞎子祸害了的光荣历史,还是思念和自己有一面之交的熊妈妈,他从未对人说过。
后来缓过阳来,再有人问起他遭遇黑瞎子的经历时,他会吹嘘说:自己当时是急中生智,闭上眼睛,假装昏死过去的,骗走了黑瞎子,躲过一劫,否则,自己早死了十回八遭的了。
明明是一个遭遇者的真实故事,遇到黑瞎子而大难不死,挺让人惊叹的,让他添油加醋的说出来,成了讲瞎话(讲故事)了。
转眼小熊单有志已经十九岁了。
他性格上挺随他妈,比他爹可是开朗多了,只是话比当妈的少,又多少有点像他蔫巴爹。
他在集贤县县立中学初中毕业后,回乡下地,成了一名农场职工。
都回乡务农了,单有志平常下地时,也穿着上学时的斜纹布制服,上衣口袋里别着一支钢笔,裤兜里总是揣着一本闲书。
歇气(田间休息)的时候,别人在一起唠嗑打闹,他躲开大家远远的,独自一人静静地去看书,还是那么书生气,显得不大合群,给人念了几天书摆臭架子的感觉。
时间长了,人送外号“单大架子”,但因为有志从小忠厚老实,从不惹众人怒,也就没有人当面叫过。
他本想在初中毕业后接着读完高中,然后考大学远走高飞,家里却不供他念了,原因很简单,念完初中识的字够多的了。
老蔫媳妇说,你看人家韩瞎子,就读过几天私塾,当了多少年教书先生了,还教过你呢。你比他识得字还多,足够用了。
后来,他自己也不想念高中了,因为屯西头佟小红也不再念高中了,小伙子缺乏原动力了。
在屯东头,单有志是唯一一个初中毕业生,已经成了左邻右舍的骄傲,令几个般大般的年轻人羡慕极了。
大队长康大壮,曾私下对单老蔫说,你儿子是块好材料,可惜不会干农活,下地锻炼二年,我在队里重用他。
当爹的把这个话跟有志念叨了多少次,他不以为然,好像根本就没拿队里重用不重用的当回事似的,依然书生气十足,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
他不愿意和大家一起唠嗑,是因为他们唠嗑的话题有点太那个啥了,什么猪头肉白水煮了蘸青酱(酱油)好吃,说者和听众一块吧嗒嘴流哈喇子,就好像人人都刚啃巴完半斤猪头肉似的,整天价幻想着大鱼大肉的生活。
要不就三句话离不开男女之间炕上那点事,这家姑娘肚子凭空搞大了,那家老婆偷小叔子了;张家新媳妇养汉,李家老公公扒灰……他觉得有些低俗,不愿意当一个无聊的听客。
他曾经想过,自己即使种一辈子地,也不会在言行上如是发展,立志要做一个新型农民。
既然是农场职工,与传统的老农民就应该有不一样的地方,他想通过自己的言行,影响并改变他们,换一种活法。
但是,新型农民究竟应该什么样呢,他还没想好。
这些话,他对屯西头同班同学佟小红讲过。小红说他太幼稚,认为这是中国农民积淀了多年的生存方式,枯燥乏味的田间劳动,累死人不偿命,要饭花子娶媳妇—穷欢乐呗。
如果不找点话题穷乐呵,还有法活啊?
就是伟大领袖毛主席来了,也是很难改变他这帮农民兄弟的,别说你一介土生土长的小知识分子了。
当年,屯子里去集贤上中学的孩子有七八个人,其中只有两个屯西头的女孩子。
佟小红是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