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李桂芝推开门一看,屋外面前院子里,果然站立着一个年轻人——王有德的大孙子,王大地的长子,二改子她爹王宏亮。
王宏亮二十七八岁,长得挺随他爷爷,大高个虎背熊腰的,他是一小队的记工员。
“韩婶,韩先生—我韩叔在家吗?我爷叫我来请他,多会儿抽空到家里去一趟。”
“在家呢,在家,啥前去都行。瞎子,王大爷——我干爹派我大侄子请你来了。”
李桂芝突然想起,王有德曾经还是自己有名无份的干爹来着。
当年她和韩子旺圆房时,因为要嫁给自己的“弟弟”,总不能南炕挪到北炕,马马虎虎换个窝就算了,但现实正是如此,因而,她没有娘家可言。
没有娘家的闺女,怎么能出阁嫁人呢?
刘雅芬只好临时叫她认王有德当干爹,把王家暂且作为娘家。
头一天去老王家,第二天从王家出门子再迎娶回来,这不名正言顺了吗。
其实,也就是一走一过的事。
尽管后来没按着干亲走动,但她一直称呼王老爷子为干爹,王有德只好默认这个不是事实的事实。
在六合屯,有王有德这样的干爹,腰杆子硬多了。
她觉得王老爷子派人来请韩子旺,就和他本人亲自出面来请一样,没有什么区别,等于高看咱家瞎子了,比康队长派人通知他,去队部开什么破会,可金贵多了。
韩子旺顺着媳妇和王宏亮的说话声,从屋子里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
“啊咳—宏亮来了?”
先吐了口痰,以引起关注,然后,再背上手,然后才能说话。
这做派,在农村比较流行,就是到了眼下,一些农村的大人物往往都沿袭了这样的派头。
“嗯哪,老叔在家呢,我爷爷请你抽空去一趟。”
王宏亮垂着手,小心翼翼的,像一个发育超长的小学生。别说,他还真是韩先生当年的弟子。
“行,这就去。你等会我,我进屋去梳梳头,抹点头油。”
头油,也叫桂花油,油腻腻,香幽幽的。
用木梳蘸水梳头,然后抹上点头油,是韩子旺每次参加屯里屯外重要活动之前,必备的最高规格的化妆礼节。
有点像教徒,做礼拜前先洗礼净身,只不过他简单,简单到简单地修饰下头发而已,确乎不那么虔诚。
他认为与王老爷子见面,属于六合屯高端会晤,必须多抹点头油,把被败家娘们给弄得乱麻般的头发捋吧平溜了,中间再分上一道缝。
师娘李桂芝和王宏亮在院子里唠闲嗑,等着他。
等韩子旺磨磨蹭蹭梳妆打扮好了,二个人一起来到了王家。
“爷,我叔——那个韩先生来了。”
“王大爷,吃饭了吗?”
韩子旺隔着敞开的窗户,算是见了王有德的面,垂手而立,依然毕恭毕敬的。
挺有学问的乡村教书先生,见面也问:你吃饭了吗?先问肚子里的事,有失水准。
不过,有的大学教授见面也先问这句话,习以为常了,人以食为天吗。
莫名其妙的是,这当儿刚吃完晌午饭不一会儿,离吃下晚黑饭时间还远着呢。
庄户人家吃饭是按时按晌的,不当不正的,吃哪门子饭呢。既然不到饭口,为什么一见面先问吃饭了吗?
没话找话,还是约定俗成?
“嗯哪,去,把瓦罐里头年你赵石头爷爷给我捎的好茶叶拿出来,给我瞎子侄儿沏上,坐吧。”
王有德颤颤巍巍从屋里走出来,一边对王宏亮说事,一边用手里的拐杖指了指青石板边上的小板凳,等于给韩子旺让座了。
韩子旺想:六合屯高端会晤的地点和座位似乎随便了点,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正规,那么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