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天,大烟浆就割完了,晒制成黑乎乎块状的烟膏,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味,大老远的就能闻到。
两个合伙人已经分配完了烟土,明天就要散伙了。
晚上,仨人就着野味大吃大喝了一顿散伙饭。
半夜里,单双印被尿憋醒了,黑暗中睁开眼睛,刚想下地撒尿,听到炕头传来说话声,声音很低,但隐隐约约能听见。
“……老二,别学我跑单帮了,上趟牡丹江,把货出手,回家娶个媳妇吧。”
“大哥,恐怕不行。俺还得躲两年,我把钱都寄存商号里了,丢不了,还分红利,算算也够回家盖房子置地的了,你说这世道乱哄哄的……
听说要改朝换代了,等改朝换代消停了,再回家娶媳妇吧,省着招兵的再到家里抓俺,先熬两年吧。”
“那还不得猴年马月。欸,老二,你说边上这个小兔崽子明天怎么办?”
“按说一刀抹脖最利索,不过看着挺招人待见的,管咋地是条命啊,还帮咱们干了不少活,我想他不会出去报官吧?”
“前一阵子割烟浆,小兔崽子是没少出力,要不,不杀他了,好歹相处了好多天,算是有缘分吧,赶明个我掰块烟土给他,带他出林子吧,我琢磨着,他肯定不会报官的。”
听到这儿,单双印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暗自想:又在睡梦里死而复活了一回。
他不敢出声,也不敢下地撒尿了。
实在憋不住了,一泡尿,全撒在被窝里,一点都没糟践。
半截身子都湿透了,而心里却爽快极了。
李拴柱在四道岗嫖日本娘们的事,不知道被谁听到了或者看到了,还是从四道岗传回到屯子里。
屯子里有人开始鄙视这个从小就被亲生爹娘抛弃,被老王家辛辛苦苦给拉扯大的孩子。
看人家王家亲生的孩子,老实巴交的,就知道下地干活。怎么出了他这么一个不着调的东西,随他亲娘,听说他娘就不着调,扔下吃奶孩子跑了。
实指望没爹没娘的孩子,跟着老王家这样正经人家能学好,没想到他兔子没尾巴—随根。
打根上就不着调,天生种不好的,跟什么好人家也没用。
李拴柱心里有鬼,总觉着屯子里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有时,当着自己的面,说话也不三不四的。
当然不包括王家人,只有王有德夫妻和哥哥王大地对他一丝一毫也没有改变。
他觉得自己非常对不起干爹王有德,也有愧于家人,没脸面整天价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的,即使家里任何人从未再跟他提起过这件事,自己也觉得心里怪别扭的。
春天来了,暖融融的,黑土地开始泛绿了。
有一天下午,他看到干爹王有德一人在后园子菜地里栽芹菜,便走上前去,卯足了劲,小声对他说:
“爹,我想回南边俺爹留下的房子,单住…过去。”“单过?你想自己单过??我那天打你不对???”
王有德仍继续栽他的芹菜,头都没抬,心里好像也憋着什么事似的。
“对,打得对,我干错事了,觉得臊得慌,在屯子里,给干爹丢人现眼了。”
“个人过,就不丢人现眼了,你能单过?!”王有德站起身来,拍了拍粘在手上面的泥土,用慈爱的目光上下扫视着李拴住全身。
顿时,一股暖流涌上李拴住心头,看干爹的眼神,就仿佛沐浴春日的阳光。
“嗯哪,单过也不离开你,俺也长大了,要学我大地哥哥,在地里多干活,好好伺候你,给你养老。”李拴住眼角闪着泪光。
“人啊,遇着事就长大了,来,再让爹摸摸后奔儿髅(beilou,后脑勺)。”爷俩半拥抱在一起。
李拴住儿时,王有德经常抱着他,摸他的后奔儿髅,哄他玩。
“你头上长了两个‘璇’,算卦的说一个璇好,两个璇坏,长俩‘璇’就不好?我怎么就不信呢,可你得学好啊,孩子。”
李拴住扑到干爹怀里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