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山东人要下关东了,临行前,小脚娘就是借钱,也要给儿子缝一件粗布的大棉袄。
厚厚实实的,上边大衣领子能包住头,下边衣大襟能裹着腚。并且千叮咛万嘱咐:
你非要闯关东不可,那就去吧,北大荒地场大,水土肥,遍地是粮食,家雀从头上飞过去,啦啦的粪蛋里都有谷粒,饿不死人的。
可就是天忒冷,冷的蝎虎着呢。
没听说吗,老爷们冬天到屋外面撒尿,都得拿小木棒不停地敲打,要不然,还没尿到一半呢,家把式就冻成冰棍了,掉地上摔成八瓣,让野狗给叼着吃了。
冻死人没商量啊,可得穿暖和了。
然而,就是这个土地肥沃、地广粮多的北大荒,也不是谁来了都有饭吃有地种有房子住有钱花的。
来者必须有无畏的勇气,向荒芜和沼泽宣战,与寒冷和野兽搏斗,用辛勤的劳动开荒种地。
富庶的北大荒也有天灾人祸,颗粒不收的年份;遍地产粮食的地方,也有饿死人的时候。
单老蔫他爹,也就是单有志他爷爷单双印,在关东闯荡了多年后,没有被寒冷的天气冻死,却在大旱之年,活生生地给饿死了。
当然,这是后话了。
单双印死里逃生,从偷种大烟的地场出来,东跑西颠,足有大半天,才找到一条极为隐秘的小毛道,终于跑出了茂密的森林。
总算走进一片庄稼地,见到日头了。
只见山坡下面,有一个有几户人家的小山村,等进了屯子一打听,才知道这里叫靠山屯,已经到了宝清县境内,距离佳木斯还有二百多里地。
他在靠山屯一个猎户家里借住了一宿。
二天以后,他匆匆地赶到了佳木斯。
他找到一家药铺,低价卖了怀里藏着的两块烟土,打了张火车票,上火车换轮船乘大汽车,几日辗转,终于回到了山东老家。
刚进家院门,就听见了熟悉的说话声,这久违了的家乡话,怎么好像是二伯的口音,难道他还活着?!
他没回爹娘住的东屋,飞速冲进二伯住的西屋里。
只见二伯仰歪在炕上,跟二大娘说话呢。
二伯吃惊地看着似乎长高了半头的单双印。
失散了这么久,还以为他让狼给吃了呢?二伯一直愧于面对双印父母,一家人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
爷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二伯笑声依旧,只是被老毛子的子弹打断了一条腿,成了拄着双拐走路的跛子。
他再也不能领着自己闯关东跑崴子了。
抚摸着二伯的残腿,想一想自己几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单双印泪流满面。
他抹了一把泪水,咬紧牙关,又去见爹娘。
爹娘因为可能已失子的悲痛,显得又老又瘦。家里依然还是一贫如洗的老样子,地少人多,勉强维持。
多亏单双印带回的卖大烟土的钱,适时接济了一下。
失而复得,见到儿子囫囵个回来了,爹娘比见到多少钱都高兴。
的确,在生与死面前,在重于泰山的亲情面前,钱的分量轻如鸿毛。
大悲大喜之后,还得静下心来过日子。
小脚娘跟双印他爹说:不能把儿子舍命换来的钱全祸害了,留着点,马上给儿娶个媳妇吧。
儿子娶了媳妇,就能顶门户了。
家里地少,养活不了这些人,让双印带着新媳妇再去下关东吧,这孩子命大,没准过个三年五载的,给俺抱个孙子回来。
总比都窝在家里饿死强。
半年后,单双印领着刚过门不久的小媳妇,重新踏上闯关东的征程。
小夫妻俩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来到了北大荒腹地的东大岗包上。
王有德和比他先来此地的几家坐地户,以北大荒人特有的热情接纳了他们小两口。
前奔儿髅后勺子,准是山东棒子;后脑袋瓜一马平川的,一准是臭糜子。
这是尤二混子经过亲自实践,亲手摸索,在六合屯孩子们头上摸出来的具有普遍性的真理。
六合屯里比他小的小嘎儿,几乎被他摸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