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穿过北窗户,斜射进大长脸家屋里。
屋里南北炕上挤满了人,地中间小板凳上也坐着人,门口还围着好几个人。
屋里烟雾缭绕,热气腾腾,笑声不断。
“……才刚说的是,英雄罗成小时候的故事,是一段瞎话。瞎话瞎话,讲起来没把儿,没把儿的瞎话讲多了,讲瞎话的人也就没话了。
我今个不讲瞎话了,夜短梦长,明个一早还得下地拿大草。往下我只能来点真格的了,天也凉快下来了,讲完了咱就散局,都给我麻溜儿挠丫子回家睡觉,骚老道门还急着回家上炕压摞玩呢。”
都憋了一春半夏了,大长脸今晚兴致大发,一头大汗,满嘴吐白沫。
他手上端着一根短杆小烟袋,不时抽空插进歪嘴里啯一口,原来他正在为一屋子人讲瞎话。
“是啊,整天价听你胡吹溜哨的,今个捞点干货给俺们听一听,要不大热天的谁听你瞎××白唬。”坐在北炕炕梢的对面屋老吴——吴二尾(读yi)子,对坐在南炕炕头的大长脸说。
“吴二尾子,你多嘴是不是?象棋盘上写的字你认得不?河边无青草,反对多嘴驴。大家伙听听,是不是吴二尾子多嘴了吧?好啊,那我就先说说从前他们家的那点屌毛事,可着笑呢。”
大长脸一边说,一边欠欠身,拽出掖在屁股底下湿乎乎的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水,顺手也擦了一把嘴上的唾沫星。
“好啊,好。”有好几个人附应着。
没人注意他用坐在屁股底下的毛巾擦嘴,不然,又有话说了。
“你这个狼犺的,不好好讲瞎话,又要瞎编我什么玩意。”
吴二尾子傻呵呵地笑着说。
内心里好像愿意让大长脸讲出点自己家什么故事来,那怕是翻腾出点陈芝麻烂谷子来都高兴似的。
“闲话少叙,往前说十多年前,咱这嘎达冬天冷的蝎虎着呢,大鼻子他爹—老鼻子冷了。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腊月里有几天出不了门,非得出门不可了,老爷们用手焖子(不分指的棉手套)捂住棉裤裆,老娘们用捂手(棉桶子,挂在胸前,两边伸进手去取暖)捂着胸前俩玩意,男的女的都怕把鼓捣孩子的家巴什冻掉了。
话说有一天,又嘎嘎的冷,老吴家全家围坐在炕上围着火盆前烤火,听老吴他爹讲瞎话……”
“你个不是人揍的,刚开口就占便宜,想当谁爹是不?”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
老吴听出来了,也听明白了:明明大长脸正在讲瞎话,却说他爹讲瞎话,占我老吴便宜。
“别打岔,是不是你爹讲瞎话,大家心里亮堂着呢,对不对?
好,咱们书归正传,我不是老吴他爹,老吴他爹也不会讲瞎话,。他爹是个石匠,会凿石碌、钏磨盘,红脸大汉,挺大的嘴巴上留着长胡子,黑的黝黑,白的细白,白胡子好像比黑胡子多。
他爹这一辈子也没干过别的,炕上地下山上的,尽干凿眼的活来着。
要不二尾子打哪儿来的,他一身手艺又是哪儿来的,对不对?
这没错吧。吴二尾子年轻时也是个石匠,他们爷俩都是凿眼的出身。”
“嗯哪,那倒是,俺家祖传的石匠,没错。什么叫凿眼的,凿你家谁的眼了?”
吴二尾子这回总算点头答应了,似乎还对自己家祖传的手艺颇有点自豪感。
有人觉得大长脸下面要讲的老吴家的故事,八九不离十是吴家住家过日子的糟烂事,没什么好听的,有一点兴趣索然。
但好歹也得听着,听吕大长脸讲瞎话,是眼下睡觉前屯子里唯一的娱乐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