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大壮的办公室也是里外套间,外间一张桌子半截炕,破旧的办公桌子上,放着一部黑色手摇电话机,靠火墙的煤炉子上,座着一个大水壶,每天总是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仿佛一年四季都在开锅似的。
煤炉子旁边摆着一条长凳,平日里孟嗑巴坐在长凳上,看屋子听电话,康大庄不在队里,或者家里需要给媳妇小狍子腾地方的时候,他就住在半截炕上。
里间是康大队长—康大壮的办公室兼卧室。正面墙中央上方,张贴着伟大领袖的标准像,下面贴着一张六合屯的地形图。
康大壮经常在夜深人静时,解开已经洗得发白的军上衣纽扣,敞开怀,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提着马灯,认真审视着这张地形图。
其实,所谓的地形图上,并没有地形地貌,或者海拔丘陵河流盆地什么的,图上面只有横竖线条,实线虚线斜线,标注了十几个阿拉伯数字,中间涂红的圆圈代表六合屯屯址,线条和数字分别代表几号地的地理位置,连地上种的什么庄稼都没标示出来。
就这么一张再简单不过的所谓地形图,康大壮一直看不够,天天认真研究,仿佛大战前夕,前线部队首长在排兵布阵,研究作战方案似的。
后来有人揭老底说:康大壮在部队一直想当大干部,就是因为裤裆里的家巴什被子弹削去一截,尽管只是擦掉了皮肉,也没伤筋动骨,却因属于关键部位,还是按残废军人待遇,转业到地方工作。
他心有不甘,私底下一个人常观察地形图,过过当首长指挥千军万马的瘾。
这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办公桌侧面原本也是半截炕,康大壮在外当兵多年,爬摸滚打的,已经睡不惯火炕,就让孟结巴把火炕给扒了,打了张大单人床摆在原来半截炕的地场。
床比小火炕小了不少,显得屋里大了一些,像个队长办公室的样子了。
韩凤桐和刘雅芬带着两个孩子,匆匆来到了佳木斯市。
他们在松花江边靠上游的一处大杂院里,租赁了两间草房。
这里地处城乡结合部,人员混杂,流动人口多,多一家少一户的也没人在意,挺适合不明身份的人在此藏身隐居的。
草房的外间是灶台厨房,里间靠南边朝阳面,是一铺通长火炕,北边地上空场挺大的。
一铺大炕上,铺着半拉可叽的破炕蓆,然后,穷图四壁,屋子里什么家具摆设都没有。
韩凤桐紧赶慢赶的往市里跑。
在短短的两天时间里,为她们娘仨添置了衣服被褥、桌椅板凳、油盐粮食、锅碗瓢盆什么的,总算弄得像个住家过日子样了。
夜深人静,俩孩子都知趣的睡着了。
……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韩凤桐,怀搂着余味未尽的刘雅芬。
两人小憩了片刻。
他对她说:你带两个孩子先凑合住下,我那边已经开学好几天了,我得先回哈尔滨接着念书,等明年一毕业,我不回牡丹江了,直接过来和你们母子团聚。
四月份,我可能还要去日本北海道实习三个月,夏天暑假可能回不来了。
房租也交齐了,东西该买的都买了。我给你留的钱,塞在炕梢新炕蓆底下了,要是省着点用的话,用个一年半载的没问题。
我还会叫人给你带口信,捎钱来的。
刘雅芬依依不舍,把他搂得紧紧的,好像怕他这会儿就光着腚跑了似的。说:
等儿子再大一点,让桂芝看着,我去找活干,下地上房,洗衣服做饭,看孩子伺候老人什么的我都行,怎么都能凑合着活下去,你早点过来就行,不过,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你说啊?…你还有什么要私下说的?快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