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王有德一家闯关东来到东大岗包上。
全家人辛辛苦苦的劳作,不到三年,在荒地上开垦出七八晌的良田,还在原来地窨子窝子上,盖了三大间拉和辫土房。
四周用柞树棵子做杖杆,扎起了篱笆墙,围起了宽敞的前院和足有两亩地大的后园子。
前院养了鸡鸭鹅猪,还养了一条看门守院的大黄狗;后园子是专门种蔬菜用的,靠后墙根摆着大酱缸和咸菜坛子;院子中间种了两棵树,一棵杏树,一棵沙果树,树下分区域种植着茄子辣椒西红柿,小葱大蒜架豆角。
夏天一到,各种蔬菜郁郁葱葱,花开花落,爬蔓结果,色彩缤纷,令人垂涎欲滴。
不时有蜻蜓蝴蝶在上面飞来飞去,蜜蜂在上面盘桓,嗡嗡地唱着劳动的欢歌。
王有德每天下地干活回来,总是要坐在北炕上,推开后窗户,观察后园子里的各种蔬菜的长势情况,一旦发现那畦菜有需要伺弄的地方,不管干了一天活有多累了,他都会起身从后窗户跳出去,锄草间苗,打叉掐尖。
大地娘都喊他好几遍了,让他回屋吃下晚饭了,他仍然全神贯注,好像没听见一样。
天大黑的对面都看不见人了,实在是看不清楚手里的活了,他才拍打拍打手上的泥土,回屋吃饭。
伺弄后园子里的蔬菜,是他最好的休息和娱乐。
在北大荒,一家人一年四季吃的蔬菜,大都源自于自己家前后园子的地里。尤其是入冬前下窖的土豆,渍酸菜用的大白菜,春天选什么品种的下种,伺候的好坏,遇没遇到过冰雹或者霜打,秋天收获多少,储藏的怎么样,决定着在冬天五六个月过程中是否有菜吃。
懒了或者一不留神,窖里上热了,白菜烂帮,萝卜烂心,土豆长芽……真正瞎了菜了;碰上气候异常,土豆冻窖了,啦啦水了,萝卜冻实心了,白菜冻透了缓不过来了;外屋地唯一一大缸酸菜上热烂缸了……
不管出现那种情况,储备过冬的蔬菜一旦出问题,严冬里漫长的日子就难熬了。
从入冬一直到开春新菜下来之前,一家人家没菜吃,只好缓一把冻大葱蘸酱,就着大楂子粥吃了。
有的人家还没到开春,大酱缸就见底了,冻萝卜冻大葱也啃光了,也只能把大粒盐擀成末,光棍筷子蘸盐末,唆喇唆喇,时间一长,全家人吃得缺乏营养,口干舌燥,视线模糊,大便不通。
勤快人家就不同了。
王有德家挖菜窖、渍酸菜的活,都是由他本人亲自动手,从不让媳妇或者俩儿子伸手,怕他们粗手笨脚的弄不好。
菜窖挖的比别人家深好多,反正东大岗包地势高,也挖不出水来,又深又大,空气流通的好,里面总是恒温的。五冬腊月了,菜窖里的大白菜还绿汪汪水灵灵的。
一大缸腌好的酸菜,又白又嫩又脆,用葱花炝锅,汆进去五花猪肉,再加上宽粉条,大炖一会儿,那叫一个香。
每年到了腊月二十七八,王有德总会叫拴住或者大地用土篮子挎上两棵大白菜、一棵酸菜、一个红皮大萝卜,挨家挨户送,给邻里家过年包饺子吃。
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解放后,只不过送菜的人由儿子传承到孙子王宏亮,后来由重孙女二改子送了。
屯子再也不是当年五六户人家的时候了,也没那么多东西给全屯子都送了,想送也送不过来。只送给像韩子旺他娘刘雅芬、李大穷鬼这样的既对撇子,又爱吃这口的老人了。
刘雅芬当年问过王有德:大哥,你腌的酸菜咋就恁好吃呢?王有德从不炫耀自己的手艺如何,总是说:咱这嘎达黑土地种出的大白菜好,井里打上来的井水又甜又好喝,这甜水腌的酸菜又脆又香。
你没看大人孩子整天价喝凉水,你听说谁家喝跑肚拉稀了?
这么多年了,屯子里有两样东西最让王有德上心,一个是大树趟子里的大杨树,另一个是大树趟子边上那口辘轳井。
他喜欢树木,尤其是长得又高又大的杨树,即使不乘凉不遛弯,他也时不长的到大树趟子下面转悠转悠,查看树木的长势;他在家里从来不挑水不做饭,但每年春天秋天,都要亲自掏一次井。
屯子里后来的人家两口子打架,老娘们挨打吃亏了,或者成心刁蛮耍泼,今天要上吊明天要跳井的,尽吓唬人。
王有德放话了:大树趟子是给人遮风挡雨的,不是给人上吊用的;辘轳井是给人畜饮水的,不是给人跳井寻死用的。
谁家老娘们要是想上吊,往个人家门框上吊去,别上大树趟子丢人现眼;谁要是真不想活了,去跳北大泡子去,北大泡子上面也没盖盖,随便跳,淹死人活该。
打那以后,六合屯再也没听说谁家老娘们一打仗,就嚷嚷要上吊跳井了。
哒哒嘀嗒嗒嘀嗒…嘀嘀啦嗒嗒嘀嗒……期盼已久的大喇叭终于吹响了。
大年初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