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有志就早早地醒来,透过后窗户,看见他爹单老蔫正蹲在后园子拔葱。
里屋门半敞着,他娘老蔫媳妇在外屋灶坑旁,添柴火做早饭。
穿好了衣服,他略加思索,伸头冲着外屋说:
“妈,我今天不下地了,我要去总场新华书店买本书,给我二块钱行吗?”
“买书?还有别的事吧?不是屯西头的小红今天回来吗?”
老蔫媳妇说。
她想起了几天前儿子看小红来信时激动的样子,当时问他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说是佟小红来的信,告诉他她哪天回来,想让他去总场接站。
今个怎么又跟当妈的打马虎眼,专为买本书请假去趟总场,值吗。
“是,那天我不是跟你说了吗。”
“小红那孩子可是个好姑娘,唉,妈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个福分呀,咱可别剃头挑子一头热,不会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一边说一边进里屋,蹁腿上炕,拉开炕琴门,伸进头去,摸索了半天,摸出一个小手绢包。她慢慢地打开手绢包,从里面抽出五元钱递给儿子。
单有志看到手绢里只剩下好几张二元钱和一些零毛的钱了,五元的大票好像就这么一张,他说:
“娘,我要二元钱就足够了。”
“拿着吧,既然都去接了,就别饿着人家姑娘,你俩去总场小馆吃个烧饼喝碗豆腐汤,再请小红吃根冰棍啥的,剩下钱也足够你买书什么的。”
老蔫媳妇把钱硬塞到儿子手里,把剩下的钱仍然用小手绢仔细包好,藏回炕琴里面,关上炕琴的门,回外屋接着做饭去了。
单有志抻平了皱巴巴的五元纸币,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心里想,我以后得干点什么像样的事,多挣点钱,让妈妈的手绢包里有许多许多的五块钱。
一家三口匆匆吃完了早饭。一看有志背起上学时用的书包往外走,单老蔫把他叫住了:
“有志,下地去,背个书包干啥?”
“我,我今个不下地,去趟总场干那个啥……”单有志没敢说去买书,更不敢说要去接人—接佟小红了。
对于抠门老爹来说,花钱买闲书怎么得了,更不能对他说去接那个谁谁谁了,八字没一撇的事,他该当回事了,闹心,上火了。
“不好好下地挣工分,有事没事的去总场干啥?”听说不下地了,单老蔫的脸呱嗒掉了下来。
“我让去的,怎么了?蔫巴货,下地下地,你就知道下地,让有志歇一天不行啊?我让儿子去总场…给我打二两雪花膏有罪啊?咋的!显摆着你管儿子了。”
老蔫媳妇正在刷碗,听见爷俩对话,从外屋冲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正刷着一半的饭碗,湿乎乎的,啦啦她腿上脚上都是水。
“你娘让去的呀,咋不早说呢,那我还有啥说的了,去呗。可惜了一天工分呀,没听说吗,分呀分是命根……”
单老蔫看见老蔫媳妇吹胡子瞪眼睛的,—多亏她没胡子可吹,要是她也长胡子了,整个浪一个女李逵,不长胡子都够吓人的。
老蔫顿时变得和蔼可亲了,还对女李逵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残缺的耳朵,又有点蔫巴了。
爹妈话还没说完,单有志已经匆匆忙忙离开家门,向四道岗走去,他要去赶上午七点钟开往总场的第一班长途客车。
一家人风风火火,一起坐着火车来到佳木斯;韩凤桐一人形影孤单,又坐着火车,匆匆离开佳木斯,走了。
刘雅芬带着两个孩子,暂居在松花江边的两间茅草房里,开始过上一种完全陌生、没有男人的,而又是家庭主妇般的生活。
给邻居的印象:她可能是个小寡妇,或者是带着孩子的逃婚者,俩孩子大的大小的小,中间正经差好几岁呢。
大闺女长的不像她,俩人站一起就像姐俩似的,不像亲生的,况且当妈的比孩子也大不了几岁;小儿子长得那叫一个砢碜,也没见当爹的露过面。
这小瓦刀脸从哪儿来的,横竖不会是捡来的吧?
正好颠倒一个个儿,看走眼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