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酒胆,他从炕上蹭地蹿了起来,给二丫她爹和她哥孙宝财每人碗里都斟满了酒,又把自己面前的酒碗斟满。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给自己碗里倒得浮溜浮溜的,都快漾出来了,然后轻轻地端起酒碗,说:
“大爷,那个…哥,我真不会喝酒,头一回喝这老些酒。头年也是今个儿,就在街上遇上二丫了,今年今个儿又遇上了,你说巧不巧……我敬大爷和哥一碗酒,对了,还有大娘她……”
“老婆子,快进来,大侄子要敬你酒呢。”或许是高粱酒的作用,二丫她爹不但不装聋作哑了,而且嗓门越来越大。
“别等我,俺一个围着锅台转的小老太太,来客了从不上桌,也不会喝酒,不过大侄子敬的,怎么说我多少也得喝点。”
二丫她娘小脚一踮一颠地进里屋来了。
小脚小老太太也是关里人,说话也还是山东巴腔的,乡音未改,老家口音比二丫爹显得还浓重。
她上前来,也不坐下,端起老爷们面前的酒碗,一口气给掫了,也不说碰碰杯。
喝完了砸吧砸吧嘴,好像在品味琼浆玉液,冲着桌上的人还亮了一圈碗底,滴酒未剩。
别看她一个山东巴腔的小脚女人,在北大荒这嘎达呆的时间长了,也是一身的豪气,她说:
“死老头子,别光让孩子喝酒,夹菜,吃菜。”又回身对着门口说:
“二丫,你也过来吧,见见客,听听你爸他们唠嗑。”
小脚小老太太不愧会炒菜,火候掌握得好,这时候让闺女过来,就好比顺道一样,显得自然。
二丫低着头,悄然无声地进来了。
她已经脱下了臃肿的大棉袄,换了一件绛红色灯芯绒对襟夹袄。
可身的上衣,显得人苗条了许多,已经发育成熟的胸脯耸立着,一起一伏的,大有要挣脱束缚的感觉。
原本两根大长辫子,变戏法似地梳成了一根大辫子垂在胸前。
进屋后,她偷偷看了李大喇叭一眼,然后轻轻地搭靠在北炕炕沿上,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手里摆弄着大辫子。
李大喇叭觉得,有一个别样的光环,笼罩着二丫全身,你说她咋就那么耐看,要是会说话的话,那该有多好啊……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说了,干脆配合她,也别吱声得了。
回身把放在屁股后面的大喇叭拿过来,伸过去,递给了二丫,她也许更喜欢这个物件。
二丫抬起手,接过去大喇叭。
或许当着一家人的面,有一点害羞,她把喇叭口对着自己,挡在脸上,往里看了老半天,仿佛看到了喇叭里面有什么奇妙的东西似的。
二丫一家人的热情和实在,如同酒碗里的烈性红高粱酒,看似平淡如水,喝到肚子里却热情似火。
此时此刻,酒劲更增添力量,什么也无法阻挡他对二丫的思念,这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夜的思念。
即使知道她从小就哑巴了,哪怕她是天生的哑巴,也一时难以割舍。
李大喇叭想,二丫虽然自己不能说话,但是,她能听见我说话,能听懂我的大喇叭里面吹出什么调调来。
…水汪汪的眼睛清澈明亮,人长得白白的,又端正又胖乎,正是自己想象中的媳妇样子。
这样的姑娘不娶回家当老婆,我还能娶到什么样的女人呢?
想到这里,李大喇叭借着酒劲,对二丫她娘说:
“大娘,我…那个…二丫,我想让我爹请媒人来……”
犹豫中,做出这样的决断,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决心!
他的脸更红了,仿佛要燃烧起来。
心上的人啊,你为什么还不说话???
“提亲?!好啊,痛快地来吧,媒婆来行,你爹自己个来也行,别看我也是山东棒子,可没那么多穷讲究。你们看,二丫偷着乐呢,她个人相中的小女婿,咱当爹当娘的还说啥来着。二丫要是跟了你,我老孙放一百个心。来,大侄子,再掫一个。”
此老孙非彼老孙。
这老孙要是那个老孙,会七十二变的老孙就好了,早就给二丫变得伶牙俐齿会说话了。
这老孙爱抢话说,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多。
如果能把这些话,留给你闺女二丫,让她说说该多好。
二丫她爹山东棒子性子急,没容二丫她娘张嘴,接过话头,一锤定音了。
二丫他娘也只有在边上抹眼泪的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