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衫白胡子廋老头乜了一眼刘雅芬放在小桌子角上的两个铜子:念信就给我俩铜子?可不少了,写封信不过如此,可得有板有眼地好好地念给人家听。
他让她坐在对面马扎子上,慢条斯理地捋平了疲惫不堪的信封,用一把小竹片刀挑开已经半开的信封封口,掏出信瓤,在小桌上再捋平了信纸,又喝了一小口茶水。
刘雅芬多少有点着急,急着听听信里写的什么,看他慢条斯理还穷讲究的劲头,心里急得要命,着急归着急,也没好意思催他。
这小白胡子廋老头还真能磨蹭。
他终于做完了一系列的准备工作,捋捋白胡子,大声咳嗽一下,清了清嗓子,然后双手端着信纸,小学生朗读般的大声念到:
“雅芬:见字如面,我是韩老七—凤桐。
你和子旺儿都好吧?对了,还有那个小姑娘,叫什么来?
一别有好几个月了,从佳木斯回哈尔滨不长时间,我就被选派到日本北海道研修实习畜牧,因为北海道这边牲口品种比咱那边多得多。
已经来二个多月了,心里一直惦记你和孩子,但由于种种原因,我一直不能给你写信,今天,我的导师一家去墓地扫墓祭祖去了,剩下我一人在家看家,总算给了我可以单独写信的机会。”
老人端起身边的茶壶啜了一口,从老花镜上面看了刘雅芬一眼,她正凝视他手中的信纸,急切地等待下文,老人干咳了一声,继续读信,声音稍小了一些。
“…很后悔我来了日本,他们让我加入了一个秘密组织,暂时不能告诉你,宣了誓就必须履行诺言,效忠日本天皇。
最近,导师的女儿又逼我娶她,否则,她说她会让我身败名裂,因为我把持不住自己,经不起勾引,使她怀上孩子…”
老人不自觉的扫了一眼她的大肚子,他猜忌:这边妇人肚子里的,是不是也是写信的那个鸟人的种。
念信的声音更小了,就像一只烦人的蚊子在她耳边盘桓,但是一字一句的,有板有眼,足以让三步之内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刘雅芬的内心十分复杂,由热切的期待盼望,仿佛一下子掉进冰窟窿,跌落千丈,反差极大。
“‘…看起来回国已经遥遥无期了,只能万分抱歉的告诉你:别等我了,赶紧趁年轻,带着孩子嫁个好人家吧。就当我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小人…’这个杂种操的,扔下老婆孩子不管,还要娶个日本娘们。”老人信还没读完,已经明白了几分,越念声音越小,除了对面坐着的委托人之外,不想让别人也听到信的内容。
因为信的内容里有隐私,隐私或许什么时候都有,只不过隐私的内容有差异。小白胡子廋老头打抱不平,骂人的声音不由自主的高了起来。
他掺杂个人情感,大骂写信的人;刘雅芬面色煞白,头顶冒火,情绪由失望向绝望发展。
“下面说的是:外面有动静,怕是有人回来了,先写到这里了。此信不能在当地邮寄,只能托回国的人到国内后寄出,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收到。最后,求你暂时千万别搬家,日后一旦有机会,我一定还会来找你和孩子……就这么多了,落款:凤桐,下面没有了,就没写日子。”
老人摘下眼镜,向刘雅芬望去,只见她呆呆地坐在那儿懵懂了,好像还在期待着下文,由最初的思念向企盼、渴望、同情、惊愕、失望、愤怒……不知所措,一步一步发展。
她整个人都木然了。
没有眼泪,也没有悲伤,只有满脸的迷茫……
“孩子想开点吧,我看你是秦香莲遇上陈士美了,连个地址都没留,他妈啦个巴子的,什么揍呢?我×他八辈祖宗。”
捉刀代笔的人,看信更关注的是回信的地址,不然,替你写信往哪儿邮啊,假如遇上执着的弃妇要去千里寻夫,我也好告诉你大致的地点啊。
老人把信纸按原样叠好,塞回破烂不堪的信封里,递给刘雅芬。她还近乎麻木般的愣在那里,老人挥动信封,示意再三,她才回过神来,勉强接过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