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个一大早,驻屯子的土改工作队派人来到王有德家里,说是上午有一位大首长要来看他,也没说是谁,只是说让他先别下地了,在家里等着别出门,门外还派了二个民兵拿枪四处巡逻。
王有德直犯琢磨:你们划分成分,就算是给我往地主那边靠,也用不着来什么大首长啊,还不让下地干活了,门口还派人守着,到底是咋回事啊?
爱谁谁,爱咋地咋地,反正我一个整天价出溜地垄沟的老农民,划什么成分都行,你总得还让我种地吧,总不能把我扔脚底下当泡踩了吧?
当年我倒是想当大地主来着,可没那造化,卯着劲还当不上呢。
当时,东北刚刚解放,国民党军和土匪残余转移到地下活动,新生政权做的许多事情对老百姓来说,既显得神秘,又不得不对他们保密,特别是对于王有德这样一个在划分阶级成分上有争议的人物。
王有德一家拥有的土地房屋,虽然不够地主的标准,但划分成富农或上中农成分绰绰有余了。不过,解放前他没有雇佣长工,没有投靠日本人或国民党,也没有抢男霸女。地虽然多了些,但民愤小,屯里不管穷的富的,都说他是个好人。
他家拥有的土地,是他个人家的男人女人一镐一锹刨出来的。
你可以去打听打听屯的人,他不但没剥削过谁,而且六合屯谁家敢说没得到过他的接济?弄得土改工作组的裘组长直发愁。这种情况下,给他划成地主或者富农成分,屯子里的人还不得咋了庙,肯定也是不符合土改政策,应该降低一等,究竟给王有德划分成富农还是上中农呢?
裘组长还真就有一点拿不准了。
正在裘组长犹豫不决举棋不定的时候,突然接到上级通知,说合江军分区赵副司令员要来六合屯,专程看望一个叫王有德的农民。
大首长亲自看望一个还未划分成分的富裕户,来头不小,出乎土改工作队所有人的意料。
裘组长原则性强,认为首长来看他,也不影响给他划分成份,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可以向自己当年的老首长汇报一下了,听听他的意见。
“啊,真是你,赵石头—好小子,你还真的活着回来了,这些年没白寻思你呀。”
赵石头首长身边的警卫员听不下去了,一个老农民跟首长说话,石头长小子短的,有一点对首长不尊,听着也别扭,忙插话说:
“大爷,这是我们军分区首长,是赵副司令员。”
赵副司令——当年的赵石头,扒拉开警卫员,紧紧地攥住王有德的手,让他仔细端详自己,两人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是赵石头,就是石头,没错。你咋就不先说是你来呢,好给你熬一锅黏大碴子粥,等着你。”
“来得及,来得及,王大爷,今个我赵石头就住在你家不走了。”
赵副司令员挽着王有德的胳膊,一起走进他家宽敞的院子里。
李大穷鬼是一个过日子很仔细的人,因为他从小就过苦日子出身,穷日子过怕了,养成了节俭的习惯。
到了北大荒以后,尽管有房子有地了,但他还是像过去一样算计,掰着手指头过日子,精打细算,舍不得吃也舍不得穿,就连手指甲缝抠出的泥,都想攒着,等扔自己家地里当肥料。
用刘雅芬的话说:老李大哥抠门抠的,出门横草不过,他走过的地方寸草不生。地上被他拾掇的光溜溜的了,就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天上,盼着空中飞过的家雀,掉根雀毛,他好捡回家去当柴禾烧。
邻里们都觉得他小气到一定份上了,有点抠门到家了。他大脚片子老婆李氏,反倒是大大咧咧的,从不跟邻里计较得失。要不是看在李氏的面子上,有的邻居早不跟他家凡来往了。
有一次,眼看就要过大年了,李大穷鬼拎着伤痕累累的粗瓷酒坛子,去四道岗王家烧锅打酒,打了一坛子刚接溜的高度数的高粱酒回来。
天冷路滑,他拎着酒坛子,小心翼翼的往家里走。
他老家河北河间那边,冬天从没这么冷过,也很少有冰雪封盖路面的时候。所有他天生的晕雪,尽管逃荒到北大荒这些年了,他还是有点晕雪,一旦遇到冰雪路面,老是战战兢兢的。
他觉着拎着酒坛子不把握,改为两只手端着,往怀里死死地抱着酒坛子,小步慢捯,生怕撒出一滴酒来。
半道上手臂麻了,歇了好几起。
天上飘起了清雪花,路面如同镜子面一般,更亮更滑了。
快到屯子了,他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家里挪,紧张的大汗淋漓,裤兜子里水漉漉的,能捉蛤蟆了,好在马上就要到家了,太悬了,你说这一道上,出了一身冷汗,到家先烫一壶酒,好好喝二口压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