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娘快开门,俺爹都快冻硬了。”
李氏从屋里冲了出来。
“快把你爹放炕上,死鬼老头子,这可咋整啊?一身酒气,快成冻死倒了,麻溜叫你王大爷去,我可不知道咋整好了。”
李氏把丈夫平放在炕中央,一摸手,哇凉哇凉的,都有一点冻硬棒了。赶紧替他解开羊皮袄外面系的麻绳,顺着劲,脱下大棉袄,顺手从被垛拽一床被子,盖在他身上。
王家就在李家前院,上了坡就到。
王有德先李大喇叭,快速冲进了李家里屋,摘掉狐狸皮棉帽子,扔在炕上,也没顾上和李氏说话,掀开被子,趴在李大穷鬼鼻子上听了听:还有气,只是有些微弱,喘出气来冷飕飕的,扒开眼皮看看,没反应,又趴在他胸前,听了听心跳,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呼噜声依然断断续续的,他回头对李氏说:
“弟妹,我兄弟好像没大碍,酒气挺大的,是不是醉过头了,冻得够呛,再冻一会非挺尸不可,大侄子,赶紧去?一盆覆雪来。来,弟妹,咱俩把他扒光衣服,快铺张单子,咱把他先放地上,放热炕上可不行,他四肢冻僵了,用雪搓能搓过来,着上冻疮,可了不得,冻疮大发劲了,不死也得伤。”
王有德在北大荒生活了多年了,对付冻伤很有经验。
李大喇叭端来满满一盆浮雪,王有德指挥李家母子用雪搓擦李大穷鬼全身,从心口窝开始,逐渐往四肢上搓,重点搓冻僵了的手脚。搓了好半天,冻硬了的手脚有一点柔软了,苍白的皮肤下,透出了几丝红润。又过了一会儿,只听李大穷鬼睡梦中发出了一声长叹。
“兄弟,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们了。”王有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李大穷鬼没反应,又回头对李大喇叭说:
“来,咱把你爹抬炕梢上去,冻成这个样子,上炕头睡热炕可不行,不能让他上外热,一热该长冻疮了。”
李大穷鬼被头朝外脚朝里搁在炕梢上。李大喇叭又出门重新换了一盆雪,王有德让李氏继续在他身上搓擦,自己帮他伸胳膊撂腿揉头皮,只见李氏的泪水伴着雪水,在他身上流淌。
足足有半个时辰,,李大穷鬼全身呈现出粉红色,胸口处血红血红的,体温也渐渐地恢复……又搓擦了一会儿,他轻轻地咳嗽了几声,慢慢地睁开眼睛,仿佛大病初愈的人刚醒过来。
他目光环视了一遍身边的人,吧嗒吧嗒嘴,眨巴眨巴眼,似乎想起了什么,死死地盯住王有德,突然拉住他的手,嚎啕大哭起来。
“老王大哥啊,懊糟死我了,我那是五斤高粱酒啊,四道岗王家烧锅给我接的头溜的好酒啊,没有七十度也得有六十五度呀,足够我喝一正月拐个弯啊……连酒坛子都搭上了,别看是粗瓷的,那是我从老家逃荒带来的一吃饭的家什,一路上都用它要饭来着,都锔好几个扒锔子,粘了好几回了,一直没舍得扔,呜呜呜……”
“兄弟,别难过了,赶明个我给你送两瓶子棒装的好酒来,你没冻出毛病,不缺胳膊不缺腿的,比喝什么酒,用什么坛子都好,不行哭了,你看把弟妹吓得脸煞白,她可是一直在哭。”
“哼,对俺他才不上心呢,他个人冻死了也不算个事,一坛子酒多金贵哪,你看他这出死出,打了个破坛子就跟死了他亲娘似的。”
李氏有点后怕了,这要是冻死了可咋整啊,她终于放声大哭了出来。
抠门老爷们总算是没事了,心里有底了。听他醒来一张口就说没出息的话,怕老王大哥笑话,一个劲埋怨自己老爷们没出息,一脸的抠门相,也不说先谢谢人家王大哥。
“弟妹别哭了,咱先不说没用的。大侄子,你找一根长杆子,趁着月亮地,上大树趟子捅点冬青下来,熬水给你爹洗手洗脚。冬青知道吗?有两棵杨树上大冬天才结的那些红绿果果,就跟大葡萄粒那么大小,治冻疮好使着呢。”
“嗯哪,我知道,大爷,头些年冬天我还拿弹弓子打过呢。”李大喇叭应声走了出去。
刘雅芬挺个大肚子,带俩小嘎儿来大岗包上定居不久,又生了一个闺女。
从四道岗请来的接生婆,把刚下生的孩子清洗干净,裹在襁褓里,递给刘雅芬说:
“这丫头圆脸,怪俊的,不像他哥哥——那老长的脸,就跟大马猴子似的。”
有点过于直白了吧?有的东北人,说话就是这么不着调。
刘雅芬瞪了她一眼,心想,刚想说声谢谢你,挺大个人咋就那么不会说话呢,你儿子才是大马猴子呢,脸长碍你啥事了,你想长个大长脸可生得出来,俺子旺长得多像他那个死鬼爹呀,长大了肯定又是一个有一肚子墨水的文化人,只要别随那个挨刀的,抛妻撇子忘恩负义就行了。